第一章(1 / 3)

從城市的另一頭轉兩次車到汽車總站,在太陽地裏等了半個多小時搭上開往郊區的交通車,一個小時零十七分鍾後下了車,這才隻是開始。

在悶罐一樣沒有空調的車裏坐了那麼半天,剛下車的時候一陣風吹過來竟是那麼地涼爽,但是八月的陽光很快就把這點涼意徹底趕走,肆無忌憚地曬著大地,柏油路麵被曬得發軟發燙,連路邊的楊樹都被曬蔫了,葉子無力地耷拉下來。

淩棄眯起眼睛看了看路邊的站牌,再次確認了自己所在的位置,回頭對身後的人說:“是這裏沒錯,走吧。”

“嗯。”比他小一歲,身材也略顯單薄的徐楓曉擦了擦頭上的汗,調整了一下背包的肩帶,跟在他身後沿著公路向前走去。

在毒辣的日頭下走了二十分鍾,拐上了一條上山的公路,一開始,被太陽曬得頭暈眼花的兩個人為了保存體力,誰都沒有說話,走著走著,路兩邊遮天蔽日的樹林漸漸吸走了他們身上的暑氣,取而代之的是一絲絲沁人心脾的涼爽,偶爾抬眼望去,也是一片幽深的蒼綠,起初浮躁的心都慢慢平靜了下來。

感覺到徐楓曉在身後的喘息聲,淩棄也不得不放慢了腳步,心裏有些後悔:本來不該硬是拖楓曉和自己一起來的,這麼熱的天,走這麼遠的路,他的身體未必吃的消……自己也隻是不願意一個人來而已,才叫上他,不過現在後悔也沒有用了,既然已經到了這裏,也隻能繼續往前走。

“累了吧?要不要歇歇?”淩棄終於忍不住停下來等他,從背包裏掏出純淨水的瓶子擰開蓋送過去。

徐楓曉喘著氣,白皙的臉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他驚訝地看著麵前的瓶子,遲疑地接過來喝了一口,閉上眼睛慢慢地咽了下去,咂咂嘴:“喔,其實純淨水也不像廣告上吹得那麼好,喝起來和自來水差不多。”

“這就是自來水啦。”淩棄笑著說,“高考的時候院長給買了一瓶,我喝了水把瓶子留下來了……”

徐楓曉聞言不客氣地把瓶口湊到嘴邊開始大口大口地喝起來,一口氣喝光半瓶之後才抹抹嘴開口說話:“死要麵子。”

“早知道就不告訴你!”淩棄奪回瓶子,自己也喝了幾口,“要麵子有什麼不好,難道你要我們背個水壺出來嗎?!我才不跟著你丟這個臉!”

“那什麼都不帶不就行了,渴了就忍著嘛。”徐楓曉不服氣地撇撇嘴,接著垂下睫毛,低聲說:“反正我們本來就什麼都沒有,還那麼在乎麵子幹嘛……”

淩棄把瓶子收起來,輕輕敲了他一下:“渴死你最好!走吧走吧。”

就在轉身的一瞬間,他輕聲說:“就是因為我們什麼都沒有,所以,才更不能丟這個臉……”

徐楓曉大約是聽見了,緊緊地抿住了嘴。

沿著向上的公路走了又是大約一個多小時,他們拐入另一條窄一些的路,再走一陣,眼前出現了一道纏繞著常青藤的大鐵門,兩邊是高高的白色圍牆,竟然是一座宏大的歐式莊園。

在門前稍稍休息了一下,讓自己不至於喘得那麼狼狽,淩棄伸手按動了門邊的一個銅按鈕,幾乎是立刻,上麵的對講機就傳出了聲音:“哪一位?”

清楚地看到鐵門上方的小型攝影機頭轉向了自己,淩棄相當習慣地朗聲說:“阿姨麻煩您,我們是育陽福利院來的,想見大小姐。”

那個聲音立刻變得熱情起來:“請進請進,小姐今天已經問過幾次了哪。”

鐵門上的什麼地方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一扇小門打開,淩棄吐了口氣,回頭叫徐楓曉的時候,發現他正對著鐵門發呆,臉色也不是很好看。

“怎麼了楓曉?門開了,進去吧,不舒服嗎?”淩棄吃了一驚,萬一楓曉真的中了暑暈倒,那可真會叫他手忙腳亂了。

被他一問,徐楓曉好像突然回過神來了,怔怔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中的恐懼一閃而過,勉強地笑笑:“沒——沒事,剛才看見一隻蟈蟈……跳走了……”

淩棄放下了心,拉著他的手臂走了進去,小鐵門在身後關上,他們真正進入這棟對他們來說既神秘又親切的莊園了。

後門附近是幾棟小小樓房,給保姆司機們住的地方,空地上種著綠油油的青菜,一邊的竹籬上絲瓜正開著黃色的花,還能聽見偶爾的一聲雞叫,簡直一派田園風光,一個蘋果臉的女孩從旁邊跑了出來,白衣黑裙,笑著說:“兩位先生是來見小姐的麼?請跟我來。”

淩棄急忙笑著說:“有勞了,謝謝。”

他們跟著女孩子繞過了後院的小石子路,七拐八拐,麵前豁然出現一片花園,以白色大理石女神像噴泉為中心,各種形狀的花圃巧妙地被石子路分割開,一些當令的花頂著夏日的太陽熱烈地開放著,修剪整齊的觀賞用灌木叢翠綠怡人。

花園和主屋相連的地方是一座白色涼亭,被開著粉紅小花的藤蔓遮得嚴嚴實實,隻有斑駁的日影投射在地上,裏麵坐著兩個人,一男一女,聚精會神地對坐著,麵前擺著一個棋盤,黑子和白字正攪成一團,殺得難分難解。

女孩子把他們帶到涼亭下麵,畢恭畢敬地輕聲說:“二少爺,小姐,有兩位先生來訪。”

對於別人把自己尊稱為‘先生’,淩棄很不習慣,他漲紅了臉剛要說話,涼亭裏的女孩子早已經歡叫一聲跳了起來:“楓曉!淩棄!你們來啦!怎麼這麼晚?!快進來坐啊!”

她奔出涼亭,一手一個拉住他們,快樂地笑著說:“悶死我了,就盼著你們來呢,是不是沒趕上班車?我跟他們說了在市裏留意一下你們的……該不會是坐公車來的吧?看你們都走得這一頭汗……”

十五歲的女孩子,就像含苞待放的玫瑰花蕾一樣,青春的嬌美毫無保留地展現出來,烏黑的長發紮成清涼的馬尾垂在腦後,白嫩的臉頰像是水分充足的水蜜桃,連鬢邊淡淡的散發都像煞了桃子表麵的薄薄絨毛那麼可愛,澄澈明亮的大眼睛顧盼生姿,嬌嫩的唇瓣是任何名牌口紅都比擬不了的紅潤豔麗,一身白色點綴天藍蕾絲花邊的無袖裙裝配上白色細帶涼鞋,更襯得她亭亭玉立。

她就是育陽福利院的主要讚助人,事實上也是唯一的讚助人,海遺珠,向福利院捐款已經整整十個年頭了,可以說,沒有她的善舉,今天的徐楓曉和淩棄,還不知道在哪裏。

涼亭裏的男子也站了起來,笑著點頭致意,白色襯衫,灰卡其布的褲子,沒有過多的裝飾,整個人幹淨清爽,配上他斯文的氣質和淡淡的微笑,讓人一見麵就生出親切感來。

應付完海遺珠連珠炮的詢問寒暄之後,淩棄也不忘向他點點頭,招呼一聲:“二少爺。”

“別別別!”海家‘二少爺’海馭遠擺手笑著說,“我可受不了這個稱呼,家裏的保姆拿薪水願意叫也就算了,我沒必要躲在屋子裏過少爺癮,叫名字也行,跟著遺珠叫我二哥也行,快進來坐吧。”

雖然他這麼說了,但是淩棄和徐楓曉誰也不會真的這麼叫,於是下次見麵又是同樣的台詞再說一遍。

“二哥,這局棋可算是你輸了,明天你得請我吃飯。”海遺珠剛坐回位子上就迫不及待地說,伸手攪亂了棋局,一副唯恐他不認帳的樣子。

海馭遠無奈又寵溺地笑笑,坐下來把黑白子一粒粒地放回棋盒裏:“行——啊……陪小姐下棋,還不是你說了算,天底下執黑還得讓你三個子的,恐怕也隻有我了……想吃什麼?先說好了,我來開車!”

不待海遺珠發表不同意見,他搶先對著淩棄和徐楓曉笑著說:“小淩,楓曉,你們可知道海大小姐今天為什麼肯乖乖坐在家裏?昨天她大小姐又一個人偷溜出去飆車,把一輛法拉利撞掉了保險杠和一個前燈,今早上被爸發現了,所以啊,被罰在家裏一周不準出門,要修身養性呢!”

“二哥!你再說!”海遺珠不依地跺著腳,嬌嗔著說,“讓淩棄和楓曉聽了還以為我是飛車黨的太妹呢!人家隻不過是出去兜個風,一不小心罷了!”

“一不小心?在時速一百五十公裏的時候你給我來這個不小心?你自己說說,這個月你已經撞了幾輛了?車也算了,一百輛也沒關係,傷到你自己怎麼辦?”海馭遠的聲音雖然溫和,但是已經帶出了點訓誡的味道來。

“知道啦知道啦!”海遺珠俏皮地做了個鬼臉,嘀咕著,“成天就知道說教,哼,二哥越來越不可愛了,大哥就從來不管我。”說著還吐了吐舌頭。

自從進了門徐楓曉就一直局促地半低著頭不出聲,淩棄保持著完美的微笑,心裏卻抖了一下,法拉利啊,一定又是很貴的車了,說得這麼輕鬆,有錢人就是好,對什麼都毫不在乎。

從主屋那邊的樹蔭裏忽然傳來一個低沉的男聲:“哦,這麼巧,大家都在啊?”

不知是不是巧合,在這個聲音響起之後,居然四個人在幾乎十秒鍾的時間裏很有默契地一言不發,淩棄卻很敏銳地感受到兩道凜冽銳利的眼神從涼亭側麵射過來,掃視了一圈,最後把目光停留在自己和徐楓曉身上,僅僅幾秒鍾的功夫,就成功地壓迫住了自己的呼吸和任何舉動,讓他隻能坐在原地,連根手指都動不了。

等目光移開,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視野中的時候,他情不自禁地鬆了口氣,背後的衣服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被冷汗浸濕了一片。

“大哥!”海遺珠大概沒有受到任何影響,興高采烈地站起來叫著,“今天回來得好早!”

寬肩,長腿,完美的身材裹在一套破破爛爛的牛仔裝裏,仔細看一看,那些大大小小的裂口卻是被人有意弄出來的,若隱若現著古銅色的健康肌膚,敞開的上衣裏麵是一件色彩斑斕看不出圖案的T恤,和外套上陳舊黯淡的銅鈕扣陪襯在一起,竟是意外的和諧,黑發挑染了幾縷金色,垂在額頭上,俊美深刻的五官已經徹底脫離了少年的青澀,現出一種張狂而野性的氣質,他咬著一根沒點燃的煙走進涼亭的時候,一臉的漫不經心,卻給人一種百獸之王巡視領地般的威嚴壓迫感。

海馭遠微笑著站起身:“大哥。”

“唔。”海家長子,海馭遙翹了翹嘴裏的煙算是打過招呼,斜了棋盤一眼:“你們還這麼無聊啊,玩這種東西。”

說著,他大大咧咧地坐在海馭遠讓出來的位置上,伸長手臂刮了海遺珠俏挺的鼻子一下:“又惹禍啦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