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一隻騎兵風馳電掣而過。葉其安被韋諫藏在小土坡的灌木叢後,眼睜睜看著,有幾匹馬甚至就從她頭邊擦過,她卻一聲都不能喊叫。
旁邊黑影一閃,已經不見韋諫身影。很快,騎兵隊伍最後一匹馬忽然逐漸減慢速度,一點點脫離隊伍,一個人影被從馬背上拋下,健馬掉轉方向疾馳而來,轉眼疾馳到葉其安身邊,馬背上韋諫展身探手將她提上馬解了穴,逃往與隊伍行進相反的方向。
過了一會兒,後麵響起馬蹄聲,追兵來了。
不斷地突然轉換方向奔了許久,身後的韋諫越來越熱、越來越沉,呼吸也越來越重,混雜著陣陣血腥味。再過一會兒,突然悶哼了一聲,他整個人都靠在了葉其安身上。葉其安肩頭隨即感到一股熱流流下。
葉其安本能地扭頭去看,馬兒卻在這時猛地折轉了方向,令她不敢再動。
又是許久,天色更暗,再次折轉方向後,韋諫突然攜著葉其安從疾馳的馬背上躍下,幾個起落拉開與馬兒的距離,隱沒在樹叢之後。戰馬身上沒有了負擔,去得更快。
葉其安緊緊護住用裙擺裹住綁在懷裏的小虎,回頭望去,早已看不到追兵手中火把的光芒。四周此時全然是伸手不見五指,韋諫卻仿佛有貓眼一般,輕易地繞開障礙物。葉其安跌跌撞撞地被他拉著,好幾次都覺得有樹枝在臉上輕輕擦過。
時間流逝,充斥在周圍的隻有風聲、草木的颯颯聲、蟲子的叫聲、貓頭鷹的叫聲、偶爾傳來的遠處的狼嘯……曾經在《動物世界》裏聽過的黑夜森林裏的交響樂此刻奏響在葉其安耳中,一絲都不美妙,反而毛骨悚然。
韋諫的喘息聲夾雜在其中,竟然稍稍帶來一點安心。
奔行中,他忽然跪倒在地,空氣裏血腥味立刻濃重了起來。
意識到之前,葉其安已經伸手去扶,卻被他翻手抓住手腕,繼續奔逃,然而奔行速度已慢了許多。他的步伐似乎越來越沉重艱難,身體的重量漸漸移到了她身上。
腳下的路越發崎嶇不平,身體開始不斷地碰撞到樹幹或者被灌木叢拌住。沒過多久,韋諫身子一歪朝地上倒去,葉其安被帶得失去平衡跪倒在一邊。喘息了幾次,韋諫奮力站起身來,朝前邁了一步,突然身子一矮又摔了下去,葉其安本能地拽向他的手,剛剛抓住袖子,巨大的拖力突然襲來,腳底一空,身子就直直地墜落而去。
眼睛無法睜開,耳朵裏灌滿了風,耳膜似乎快要被撕裂般。心髒竄得老高,好像要從口裏蹦出來。胸口像是被千斤墜壓得要爆炸……這是葉其安一生中最真實感知死亡的一刻,一度以為自己又要失去意識,偏偏整個過程中都保持著清醒,一毫一厘地體會著身體每一個細胞所感受到的恐懼和絕望,直到腰間一緊,身體突然被攬住,下墜的速度憑空慢下來。
耳邊有劇烈的喘息聲和刺耳的摩擦聲,然後身體就被什麼東西重重地阻了一下……再一下……再一下……
不知道被壓路機壓過會不會是這種感覺。
全身沒有哪個地方不在痛。裸露在外的皮膚火辣辣地挑戰著神經。清醒的神誌讓所有感覺變得比平常清晰萬倍,一下一下伴著心髒的跳動摧毀著她、撕裂著她。她一動不動,短促地呼吸,用氧氣抵禦呼吸時引動的另一波更強烈的劇痛。
幾乎用兩輩子的毅力才熬過了變得無比漫長的分分秒秒,神經終於漸漸麻木,忍受了痛感,便有了力氣去關心別的事情。
懷中的小虎不知何時已經不在了。
葉其安不敢起身,試著用手在身下身邊試探,手到之處都是捏在手心即碎的枯葉,枯葉下還是枯葉,不知堅實的土地是否就在枯葉的最下麵。巨大的恐懼感源源不斷地朝她襲來,牙齒碰撞在一起的聲音,在這黑暗裏刺耳至極。
猛然想起那個一起落下來的人,葉其安頓時好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他活著嗎?還是已經死了?
這個時候,他是否是壞人,是不是比這黑暗還要危險,她已經理會不了,隻知道他跟自己是同類,是區別於這未知黑暗的已知。
“喂!喂——”大腦反應之前,嘴裏已經發出喊聲,“喂!喂!你在哪裏?”喊聲帶著哭腔,還有控製不住的顫抖,“你在不在?喂!回答我啊!喂!你在不在……”
仿佛是幻覺,某個方向隱約傳來呻吟聲,她立刻停下來,屏息傾聽。那聲音卻消失無蹤。她不死心地朝著感覺呻吟聲傳來的方向摸索著爬了幾步,突然,右手碰到了一片溫熱柔軟,她尖叫一聲縮回手,剛要往後逃,耳邊卻清楚地聽到一聲呻吟。
是他!
葉其安趕忙又爬過去,摸到一雙腳,順著往上找到胸口,找到臉,雖然微弱,卻還有呼吸。她一把將他抱住,真切感知他的體溫和心跳後,淚水立刻奔湧而出,哭聲抑製不住地從嘴裏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