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3)

夜深露重,賀蘭府寬大的前院,一個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嬌小身影彎著身體,鬼鬼祟祟地摸索前進,晶亮的黑眸不時東張西望,看得出十分提心吊膽。

隻是,她似乎不太能一心二用,隻要一東張她就摔倒,一西望她就跌跤,這樣一摔一跌,結果弄出的聲響,遠比光明正大的走進去還要多得多。

好不容易,跌跌撞撞地來到前廳,摸索到前廳的大門,吸了一口氣,她伸出手,還沒來得及用力,大門就啪的一聲被人從裏麵打開。

賀蘭媛狠狠地倒抽一口氣,冷汗直流地瞪著門內的豐腴身影。

門裏麵,站著一個穿著大袖薄衫的婦人。

婦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一雙眼睛凶光四射。

「娘……」賀蘭媛嚇得四肢發軟,全身發抖。

以前她總認為皇甫熾是這世上她最怕的人,但是這幾年來她的娘親卻以黑馬之姿急起直追,恐怖的程度直逼皇甫熾,甚至有坐二望一的架式。

「妳……妳還沒睡啊娘。」她低著頭,努力擠出幾個字,眼睛卻飄來飄去,尋找可能的逃生路徑。

她真是太不幸了,才剛從皇甫熾那兒曆劫歸來,轉眼間又要麵對娘親的疲勞轟炸,老天爺對她,還真是特別眷顧呢!

「我是死人嗎?妳搞出這麼大的聲音,我還能睡得著嗎?」賀蘭夫人一開口便不饒人,眼睛裏的凶光上上下下地掃射女兒身上的行頭,越看眉頭擰得越緊。

「瞧瞧妳,妳穿的這是什麼?我跟妳說過多少次了?我們賀蘭家不比別家,京城裏的人都睜大眼睛在看著我們的一舉一動,妳穿這樣在三更半夜跑出去晃蕩,妳是嫌我命太長,存心想氣死我啊?」

「娘,我哪敢,我隻是……」

賀蘭媛低聲下氣的辯解聲淹沒在賀蘭夫人滔滔不絕的怒罵聲中。

「也不知道妳是怎麼了?小時候還勉勉強強可以,越長大越不象話。今天下午我去綢緞坊想說買幾匹布料做幾套新衣服,誰想到我一進門就聽見老板跟夥計在討論妳的事……他們在討論什麼妳自己心裏有數吧?妳怎麼可以做出那種事啊?」賀蘭夫人火冒三丈地數落著,想起當時他們把自己女兒的糗態當作茶餘飯後話題的那種模樣就一肚子氣。

「那是因為皇甫熾他……」

「幸好有皇甫熾。」賀蘭夫人下了結論,表情因為這三個字而稍微好轉,「要不是他寬宏大量,不在大街上跟妳計較,還好心的把暈倒的妳送回來,妳還不知道要鬧多少笑話呢!」

她真慶幸老天有限,讓女兒選了個天時地利人和的絕佳時機暈倒,又剛好皇甫熾也在場……說起來,那孩子真是一點都沒變,做事成熟穩重,思慮周密,曉得女兒一個姑娘家不方便隨便托給別人,所以百忙之中還特地抽空親自把女兒送回來。

皇甫熾當天那副小心謹慎的模樣她看得可清楚了,太來還在想著密謀多年的事情或許有點眉目了,但是一聽見他們兩人的相遇竟有這般曲折的內幕,賀蘭夫人當場氣得臉都綠了。

賀蘭媛聞言,紅唇倏地抿緊,睽違八年,再一次領受被徹底冤枉的滋味,她的感受是既委屈又難過。

賀蘭夫人沒有因為她的沉默而消氣,還在一一地數落著。

「話說回來,妳這孩子怎麼從小到大都是這樣?隻會給皇甫熾添麻煩。他好不容易回京當官,妳非要一見麵就給人家留下跟以前一樣沒變的壞印象嗎?」

賀蘭媛嘟起嘴,除了委屈難過之外,還多了一些悲哀。

嗚嗚……她真是個命運多舛的可憐蟲,被皇甫熾欺負也就算了,回家還得不到娘親的諒解,有時她真懷疑皇甫熾才是娘親生的,而她是外麵撿回來的,不然怎麼她說什麼娘都聽不進去,而那家夥不用說一字一句,就贏得娘的信賴?

自怨自艾之餘,她想起那個向來極為疼愛她的皇甫夫人,不同於娘親對她的偏見,皇甫夫人隻要一見到她掉淚,二話不說地把過錯歸於自己的兒子,從不偏袒。

不過,很可惜的是,她的偏袒往往是那種不了解內情,純粹由溺愛的角度出發,對她冤情的洗刷毫無幫助就是了。

「妳怎麼一聲不吭?難道沒有什麼要解釋的嗎?」賀蘭夫人雙手抆腰,對女兒的沉默十分不滿。

其實,她從綢緞坊回來之後,就直接殺進女兒的房間準備興師問罪了,沒想到她動作太慢,撲了個空,女兒早就溜得不知去向。

賀蘭夫人氣呼呼的,連晚飯也沒吃,專程在這兒等,不然平常的她,睡著了就跟死了差不多,天塌下來也吵不醒她。

賀蘭媛擺出一副引頸就戮的樣子。

「反正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還能說什麼呢?」

賀蘭夫人眸中的凶光大減,這個女兒雖然頑劣,但是說到俯首認罪這點,實在是無可挑剔。

「那妳說說,妳上哪兒去了?這麼晚才回來?」賀蘭夫人的語調雖緩,仍是不打算放過她。

「娘,我好累,要問供,可不可以等明天?」說著,賀蘭媛打了一個嗬欠,眼眶立刻蒙上薄薄的水霧。

今晚,她先是被蝮兒來不及帶走的蛇嚇得魂飛魄散,接下來又被守株待兔的娘親嚇得魂不附體,她的體力早就透支了。當然,最主要的元凶還是皇甫熾,他那個吻搞得她魂不守舍……

魂不守舍!賀蘭媛微微一驚,臉上立即火燙不已,她趕緊垂下粉頸,努力掩飾自己的窘態。

不是的,她隻是太累了,所以才會腦袋不清楚,她才不可能因為他惡作劇的吻就魂不守舍呢!絕不可能。

「妳搖什麼頭?」賀蘭夫人倒抽一口氣,把她的搖頭誤解成頑強的抵抗,嗓子尖銳得讓人起雞皮疙瘩。「好啊,妳膽子越來越大了,我的話妳也敢不聽?我跟妳說,妳今天不跟我交代清楚妳去了哪裏,妳就別想進去睡覺!」

賀蘭夫人說到做到,伸出手輕易就抓住畏縮的女兒,準備來個徹夜大逼供。

「娘,妳誤會了,我搖頭不是因為……」

「少囉唆,給我進來!」

一道平穩低沉的嗓音,忽然從門外傳來。

「伯母,媛兒是上我那兒去了。」皇甫熾邁開大步走進前院,高大的身軀在移動時絲毫沒發出任何聲響。

兩個母女呆愣在原地,維持一個拉扯一個抗拒的姿勢不動,好半晌才總算對這道聲音做出截然不同的反應。

賀蘭夫人拋下自個兒的女兒,迫不及待地迎向前去。

賀蘭媛則是很高興自己被拋下,她迫不及待地轉身就逃。

「哎呀!這不是熾嗎?什麼風把你吹來了?來來來,快進來坐,外頭冷得很哪!」像變戲法似的,賀蘭夫人原本像母老虎似的表情倏地消失,眼睛閃著慈母般抅光暉。

「我是送媛兒回來的,她今天晚上去找我『敘舊』。」皇甫熾刻意強調,壓根兒不認為自己有說謊的嫌疑,銳利的黑眸輕易穿透黑暗,捕捉到賀蘭媛跑沒三步就摔了一跤,正忍痛爬起來繼續奔逃的嬌小身影。

「哎喲,原來是這麼一回事,那你們應該灸聊一會兒,幹嘛急著這麼早回來啊。」賀蘭夫人笑得眼兒都彎了,仿佛看見心中期盼已久的事情出現一道曙光。

「讓伯母擔心了。」皇甫熾淡淡地說,隨著賀蘭夫人的腳步移動。

「擔心?開什麼玩笑,我一點都不擔心。」

這真是天助她也,照這樣看來,皇甫熾好像沒對媛兒前些日子的脫序表現留下壞印象呢。

兩人的對話飄進在前廳中央又摔了一跤的賀蘭媛耳中,她氣憤難平地咬緊唇,聽出娘親明顯厚此薄彼的言語,委屈得幾乎想尖叫。

為什麼她自己一個人回來就叫「太晚」,而有了皇甫熾就叫「太早」呢?

這種天差地遠的待遇再次說明一件事,就是她這個親生女兒在母親眼中真的很微不足道。

瞧她娘親跟皇甫熾講話的那股親熱勁兒,好像那個身材高大頎長的男人是她的親生兒子,而她不曉得是打哪兒蹦出來的一樣。

身後傳來進門的腳步聲,把賀蘭媛從自怨自艾的深淵中拉回,她低呼一聲,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熾兒啊,上次你走得太匆促,伯母都沒來得及好好看看你,今天你可要給伯母麵子,陪伯母聊一會兒再走。」

皇甫熾輕聲答應,黑眸低斂,沒錯過賀蘭媛又一次的精采表演。

這次,她一頭撞上一盆擺在通往後院走道的巨大花盆,花盆被她狠狠一撞,依然不動如山,倒是她揉著前額,痛得齜牙咧嘴。

皇甫熾勾起唇角,露出似有若無的笑。

賀蘭夫人舉手拍了拍,前廳的另一道門立刻走出兩名婢女,她們手上各拿著一個大燈籠,亮度雖然不是很亮,卻足以讓人看清室內的一切,包括蹲在地上捂著額頭拚命吸氣的賀蘭媛。

「媛兒,妳蹲在地上幹什麼?還不快點過來。」賀蘭夫人下命令,隨即轉頭看著婢女點亮燭火,並且吩咐她們立即送上茶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