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北洋水師魚雷艇(3 / 3)

因為魚雷艇體積小,不耐風濤,從保養角度起見,如果長期停泊在海中,對於艇的使用狀態會有一些負麵影響和安全隱患,旅順基地的魚雷艇岸上倉庫,通過一整套複雜的軌道交通設施,可以直接將魚雷艇從海中運輸刷洗上岸,送至一間間規模龐大的專用庫房內保存,以方便保養維護。

需要使用時,則打開庫門,將魚雷艇運送下海即可。這些先進的設施,為北洋海軍的魚雷艇部隊提供了可靠的硬件技術設施保障。比旅順基地建設稍晚的威海衛基地,與旅順口共扼渤海門戶,是北洋海軍的司令部所在地和屯泊之所,考慮到魚雷艇部隊的停泊方便,也配套修建起了魚雷庫房、魚雷艇碼頭等設施,但規模較之旅順則略小。

以往常常容易被忽視的是,盡管魚雷艇部隊名義上隸屬於北洋海軍,但由於旅順具有完備的魚雷艇停泊、保養設施,而且原設威海,用於培養魚雷專業軍官和管理魚雷艇操練的魚雷營也隨之遷至旅順,作為魚雷艇基地旅順具備極好的先天條件。同時考慮到魚雷艇兵器本身的特殊性,以及和大型軍艦在人員素養要求、主戰武器、作戰樣式、航行能力、駐泊方式等方麵都存在著較大的差異,北洋海軍建軍之前就將魚雷艇與戰艦分開管理和訓練,即由魚雷營統轄魚雷艇。

1888年頒布《北洋海軍章程》時又更進一步明確規定:“旅順魚雷營督飭雷兵操演雷艇、課習學徒並工廠一應藏艇、修雷等事,為魚雷艇根本重地,由北洋大臣遴委文武大員管理”。

實際表明,北洋海軍提督對魚雷艇部隊並無直接的管理權力,包括艦載魚雷艇在內的各型魚雷艇從回國之後,就隸屬於旅順基地的魚雷營,其直接管轄者則是北洋前敵營務處兼船塢工程總辦,即旅順基地的負責人,曆史上首任是安徽貴池人劉含芳,甲午戰爭期間則是第二任,安徽合肥人龔照璵,均為李鴻章的親信幕僚。

而北洋海軍提督如需調用魚雷艇,必須要和旅順船塢工程總辦進行協商。盡管《北洋海軍章程》規定魚雷艇部隊戰時必須要歸北洋海軍提督統一調度指揮,但從甲午戰爭時期的實際情況來看,丁汝昌戰時使用魚雷艇,仍要與旅順基地協調,有時甚至還需請示通過李鴻章來直接下令調遣。魚雷艇部隊的訓練、管理,與戰時的指揮各定一套係統,埋下了命令不暢,將不知兵等隱患。

魚雷艇大量回國後,和北洋艦隊分開管理的魚雷艇部隊,大部分時間是在基地進行教學、訓練,幾乎從沒有出現在北洋海軍例行的巡弋活動中。史料中所能找到的關於魚雷艇部隊活動的記載,主要是李鴻章先後四次檢閱海軍後所寫的奏折。

首次是在1884年6月,當時李鴻章在威海檢閱海軍,觀看魚雷操演後奏報清廷:“員弁、兵匠齊力操作,射放有準,駕駛雷艇快捷如風,洵為製敵利器”。1886年5月,李鴻章陪同海軍衙門大臣醇親王奕譞巡閱北洋海防,在旅順觀看了魚雷艇部隊的演習。魚雷艇“先以空雷射靶,見魚雷入水,直射如箭,水麵惟見白紋一線而已。射靶畢,以裝棉藥之魚雷攻舊廣艇,一轟而成齏粉。西人謂,水戰攻木船者莫如鐵甲,攻鐵甲者莫如魚雷,信然”。

第三次的情況較有特色,1891年5月,李鴻章對北洋海軍進行成軍後的第一次大校閱,魚雷艇部隊先是在大連灣於夜間“試演泰西襲營陣法”,即演練黑夜的編隊偷襲,白天則調集七艘戰艦和六艘魚雷艇演放魚雷,結果“均能中靶”,令李鴻章非常滿意。第四次是1894年5月,魚雷艇部隊再次在大連灣演習夜晚偷襲戰法,“攻守多方,備極奇奧”,並在威海衛鐵碼頭雷橋試驗魚雷,“嫻熟有準”。

盡管官方的公文裏永遠充滿了陽光的記載,實際到了甲午戰爭前,北洋海軍的魚雷艇部隊麵臨和戰艦部隊同樣多的問題。

首先是魚雷兵器本身的問題,和戰艦的高裝藥爆破彈一樣,北洋海軍大量使用的黑頭魚雷也隻能完全依賴進口,國內多個機器局雖然都曾想方設法仿製,但都因為技術難度過大而中途夭折,而旅順、威海等地的魚雷工廠,也隻能完成魚雷的保養、定深等工作,完全無法製造魚雷,後來由於遇到禁止購買外洋船炮軍械的限製,魚雷一直未能獲得補充,到了甲午戰前,大部分魚雷甚至還是購買魚雷艇時配套購買的,經過數年的反複操演練習,早就磨損腐蝕得老舊不堪了,可靠性大打折扣。

其次的問題來自人員方麵,由於魚雷兵器使用的特殊性,要求魚雷艇官兵作戰時必須做到鎮定自若,在槍林彈雨極為險惡的環境下,沉著操作,這需要具備極好的心理素質。但北洋艦隊的魚雷艇官兵,盡管整體技術素質方麵要勝出戰艦部隊一籌,但仍不可避免地沾染了當時中國海軍教育製度裏偏重理論技術知識,忽視軍人氣質養成的不利做法。在這種製度下培養出來的軍官和技術士兵,往往是高分的好學生,但可能並不是好的戰士,缺乏刻苦堅韌的精神和氣質。

蹈海驚雷

1894年,中日兩國因朝鮮問題而關係驟然緊張。原本為節省維護經費,收放在岸上庫房內保存的北洋海軍魚雷艇紛紛重新進入大海。7月25日,日本艦隊在朝鮮豐島海麵不宣而戰,偷襲中國艦隊,8月1日,中日兩國互相宣戰,甲午戰爭爆發。

9月16日深夜,自豐島海戰後就枕戈待旦的北洋艦隊主力各艦乘著夜色陸續駛出大連灣,護送陸軍前往鴨綠江口大東溝登陸,在編隊的行列裏赫然有4艘魚雷艇的身影,出海大艇“左一”、“福龍”,以及略小的“右二”、“右三”,編隊出發前,可能更多考慮的是魚雷艇吃水淺,可以在近岸處警戒、護衛運兵船,以及幫助拖帶舢板登陸,然而誰也未能預料,一場近代海戰史上空前的惡仗即將發生。

9月17日上午10時左右,協助陸軍登陸完畢後,正準備返航的北洋艦隊主力與日本聯合艦隊主力不期而遇,北洋艦隊10艘主力戰艦以橫隊陣型迎戰采用縱隊的日本艦隊,中午12時50分,隨著“定遠”艦一聲炮響,黃海海麵為之沸騰。在由主力艦組成的縱隊外側,日本艦隊中還有一艘模樣奇特的軍艦,代用巡洋艦“西京丸”號,這艘排水量2913噸,原本屬於日本郵船公司的客輪,因為乘坐舒適,居住環境好,被用作日本海軍軍令部長樺山資紀觀戰的座艦,盡管臨時加裝了一些火炮,但畢竟無法和真正的軍艦對抗,加之艦上又有重要人物,因而“西京丸”被編在作戰艦隊外側,處於相對安全的局外位置。

黃海海戰開始前,北洋海軍的4艘魚雷艇尚在大東溝附近擔任江口警戒工作,海戰爆發後,跟隨“平遠”、“廣丙”2艘巡洋艦,魚雷艇隊也向戰場疾馳。下午2時55分,先前因為遭到“定遠”、“鎮遠”炮擊,而使得液壓管路被徹底破壞,被迫使用人力舵輪緩慢行駛的“西京丸”號,突然發現硝煙彌漫之中,在自己的船頭方向有一艘大型的中國魚雷艇正高速逼近。

蔡廷幹,廣東香山人,12歲時曾作為第二批留美幼童被派往美國留學,清政府下令撤回留美幼童後,被選入天津北洋水師學堂學習魚雷專業,後曆任“左一”、“福龍”管帶,此時,正指揮“福龍”艇冒著密集如雨的小速射炮炮火衝向“西京丸”。下午3時5分,雙方逼近至400米距離,進入了黑頭魚雷的有效射程。

“福龍”艇艇首右側魚雷管射出一枚魚雷,“西京丸”艦麵對這可怖的武器,作出了令人難以想象的瘋狂處置,竟然調整航向,對著魚雷迎麵高速駛來,結果在最後的一刻,船頭犁開的浪花使魚雷改向,從“西京丸”左舷掠過。“福龍”艇隨即向右回轉,占領有利發射陣位,3時6分,在離“西京丸”左舷40米時發射艇首左側魚雷管內的魚雷,深知如此近的距離不可能有任何躲避的機會。

“西京丸”上的日本水兵一片驚惶失措,觀戰的軍令部長樺山資紀也控製不住心裏的驚恐,不顧自己的身份,閉上眼睛大喊“吾事畢矣!”,然而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這顆魚雷並未發生爆炸,竟然從“西京丸”的船下穿過,從右舷浮出遠去了。關於導致這戲劇性一幕的原因,較為可信的詮釋來自日本,即魚雷在入水後,受發射時作用力的影響,一度會較深的下潛,潛航一段時間後,會逐漸上浮到定深位置,然後射向目標。

“福龍”這枚沒有命中的魚雷,顯然是因為發射時距離過近,當魚雷上浮到定深位置時,已經從“西京丸”船下穿過了。相似的事情在之前還出現過一次,豐島海戰中,日本軍艦“浪速”向停泊著的中國運兵船“高升”發射魚雷,結果也是從船下穿過揚長而去。與“福龍”一同進入戰場的“左一”等其他3艘魚雷艇隨後不久集體向“西京丸”發起追擊,無奈戰機已經錯失,由於距離過遠而被迫放棄。

黃海海中中“福龍”單槍匹馬攻擊日本軍艦的戰例,一方麵顯示了北洋海軍魚雷艇部隊的士氣,盡管因為不可逆料的技術原因而未能取得戰果,但這種勇猛攻敵的精神不容忽視。但同時引來一個問題,由於當時的魚雷射程較近,魚雷艇作戰時必須冒著極大風險衝擊到目標附近,萬一發射不中,或者目標未被完全摧毀,那自衛能力薄弱的魚雷艇自身可能就要麵臨滅頂之災。為此,以及考慮到魚雷兵器自身的不可靠性,為提高攻擊成功率,北洋海軍魚雷艇戰術規定中反複強調編隊作戰,一艇不中,第二艇跟上,類似狼群戰術。

但“福龍”艇攻擊“西京丸”時,同批進入戰場的“左一”等艇,或忙著救撈落水的水兵,或不知所蹤,完全沒有協同配合,這也暴露出了北洋海軍魚雷艇部隊存在的一些問題,可以設想,如果當日“西京丸”麵對的是成編隊而來的魚雷艇隊,可能結果會有所不同。

黃海大戰結束後,在朝鮮半島一路取勝的日本陸軍為盡快威脅中國心髒的京津重地,迫使中國早日媾和,而冒險在遼東半島花園口登陸,從陸地包抄旅順軍港。擔心遭到日本艦隊的襲擊,原本駐紮在旅順的北洋海軍魚雷艇部隊隨同戰艦部隊集體轉移至威海。

11月21日,旅順城內一片混亂,下午旅順陸地防禦完全崩潰,這座用重金打造的遠東第一軍港落入敵手。當日傍晚,日本艦隊在旅順口附近盤查中國情報船“金龍”號時,意外地從“金龍”後方衝出一艘小型的中國魚雷艇,這艘冒死突圍的魚雷艇竟然奮勇向日本巡洋艦“千代田”發起攻擊,盡管日本海軍出動了炮艦和大批魚雷艇進行圍追,但這艘英勇的中國魚雷艇竟然成功突圍。

為整個旅順保衛戰中,中國海軍不光彩的退縮表現稍稍挽回了些顏麵。根據分析,當時北洋海軍的魚雷艇部隊已經全部轉移到了威海,這艘滯留旅順的魚雷艇,極有可能是中國最早購買的“乾一”或“乾二”號。

旅順失守不久,戰火燃燒到了威海。從旅順撤退至此的北洋海軍魚雷艇部隊,被推到了海戰的前台,提督丁汝昌鑒於魚雷艇部隊官兵心理素質較高的實際情況,確定將魚雷艇部隊作為敢死隊使用。考慮到旅順的前車之鑒,擔心陸軍士氣低落,難以堅守陸地炮台,丁汝昌一度提出或由海軍接管炮台、或提前將炮台破壞的主張,結果被陸路守將作為爭權奪利、膽小怯懦的證據上報,遭到李鴻章痛斥。萬般無奈,丁汝昌派出魚雷艇埋伏在各炮台附近,準備在日軍即將占領炮台的一刻,由魚雷艇官兵冒死登台毀炮。

在毀炮的過程中,魚雷艇官兵表現得異常英勇,先後在最後時刻摧毀了數個炮台,但同時,劉公島也陷入了日軍的水陸合圍中,魚雷艇隊裏開始出現一些異樣的活動。2月6日,鑒於北洋艦隊主力軍艦“定遠”、“來遠”等接連遭日本魚雷艇偷襲損失,提督丁汝昌下令“左一”艇管帶王平,於次日率領魚雷艇隊集體出擊,攻擊威海灣外的日本軍艦。

7日上午,日本海軍開始向劉公島炮擊,北洋海軍戰艦和劉公島炮台紛紛還擊,先後擊中入港的“鬆島”、“吉野”、“浪速”等艦,正當北洋各艦官兵振奮高呼時,封鎖威海灣西口的防材突然打開,十餘艘中國魚雷艇開足馬力結隊出港,看到成狼群而來的魚雷艇,日本艦隊一片慌亂,旗艦“鬆島”立刻打出防魚雷艇信號,孰料這隊由北洋海軍全部13艘魚雷艇和“飛霆”、“利順”2艘輪船組成的編隊,出港之後立刻改向西方煙台方向,四散奔逃開去。

甲午戰爭中中國海軍最令人痛心的一幕上演了,在“左一”管帶王平,以及“濟遠”艦魚雷大副穆晉書等策劃下,北洋海軍魚雷艇隊集體出逃!現在我們已經無法知道當時“靖遠”艦上正在等待觀看魚雷艇出港後作戰的丁汝昌那時的表情了,但很快北洋艦隊的炮火向逃跑者傾瀉而去,日本艦隊則派出航速最快的軍艦“吉野”號追捕中國魚雷艇,驚惶失措中,“福龍”、“右一”、“右三”在接近煙台芝罘的金山寨至養馬島一帶被俘虜,後來均被編入日本海軍,“福龍”仍保留艦名,其餘兩艘則更名為“TB-26”、“TB-27號”;

“左二”在芝罘附近海岸、“鎮一”在威海西麻子港、“定二”、“中乙”在威海小石島、“中甲”在威海北山嘴附近慌不擇路擱淺,後均被破壞;“右二”、“左三”、“定一”在威海和慶灘附近擱淺,後被破壞,“鎮二”艇則在劉公島鐵碼頭附近翻沉,後被打撈編入日本海軍。出逃各艇中,唯一成功的是“左一”,逃跑至煙台。

魚雷艇隊的集體出逃,對外援斷絕的北洋海軍而言,無異於雪上加霜,隨著形勢急轉直下,5天之後,提督丁汝昌自殺殉國,不久北洋海軍全軍覆沒。魚雷艇,這一曾被寄於太多希望的新式海戰武器,就這般在中國近代海防舞台上黯然退場。

不到半個世紀後,中華民族再次為了反抗日本侵略,開始了異常悲壯慘烈的抗日戰爭。1937年8月,中日雙方在十裏洋場的上海展開了聞名世界的淞滬血戰,16日晚上8時左右,夜色中劃過一個黑色的身影,猛然間外灘日本郵船碼頭附近發出兩聲巨響,緊接是陣陣火光。以民族英雄史可法命名的中國海軍“史102”號魚雷艇在這裏毅然決然向日本侵華海軍旗艦“出雲”號發起攻擊,曾在甲午戰爭中令海軍蒙羞的魚雷艇部隊,這一刻顯得異常英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