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3)

女孩站在門外有五分鍾了。

頭上戴了頂方格紋報童帽,兩條粗辮子垂肩,背了個麻織大手提袋,緊身五分袖白襯衫下,是一條膝蓋磨破的複古牛仔褲,長度將髒球鞋遠去一半。

凸出的帽沿蓋住了女孩上半部的容貌,從身形和打扮判斷應該還很年輕。

女孩站在噴砂玻璃門外朝內張望著,從多層次的天花板看到亮潔的大理石地板,再從牆壁的後現代掛畫看到角落的創意插花,似乎很專注地在打量這間公司的門麵。

櫃台小姐接完電話,正考慮要不要揚聲招呼。有些客人要委托個案時,的確會從公司本身的裝潢來判斷功力及品味;但這位衣著「輕便」的女子,不像會砸大錢搞前衛的樣子,大概是要找人,摸錯了地方,這層樓還有另一家公司在走道對門。

思慮間,女孩終於踏進門了,壓低帽沿後磨磨蹭蹭的走到玻璃櫃台前。

不等她開口,櫃台小姐有禮的問道:「小姐找哪位?有預約嗎?」

「沒——沒有。」緊張得有些口給,「那個——我找你們——老板。」

「老板?!盛先生嗎?」她驚訝地歪頭想看清女孩的長相。「請問是有個案委托,還是有其它問題?」

「我——我是來——」女孩難以啟齒地咬了一下指甲。「那個——送便當的。」非常快速地說完最後四個字。

「送便當?!盛先生一向都到外頭餐廳用餐的,這是他本人訂的嗎?」直接告訴她訂便當不就得了,為何神秘兮兮的?「你放下吧,我待會替你拿進去就行了。」

「不用了,不用了。」女孩猛擺手。「我自己拿進去,我得親自交到他手上,否則,我會被老板罵的!」

「啊?」這是哪一家怪怪便當店?難道白飯上麵灑金粉嗎?「那我先通知他一聲好了。」

「不必,不必,我自己進去好了,不用麻煩了。」

電話筒才拿起,女孩一溜煙就朝中央明亮的走道拐過去,她驚駭地掛了電話,急忙追上去。「喂!小姐,你不能亂闖啊!」

她動作慢了一步,走道盡頭那扇門上明明白白地掛著「設計總監盛士暐」幾個字的名牌,女孩不用費心尋找,門把一扭,閃身進去。

「喂!小姐!」她死定了,竟然隨隨便便讓個陌生人直搗老板巢穴,她存在的功能完全被抹殺了。

她急忙尾隨而入,卻煞車不及,直接撞上立定站好的女孩。室內共有三女一男,突然呈現靜止狀態,原先在沙發上靠得極近的一對男女,不解地看著突如其來的騷動,方才的親密動作隻完成一半,男人長指還蓋在女人膝上。

「對不起,對不起,盛先生,陸小姐,這個女生硬闖進來,我攔不住——」她絕對死定了!這種場麵,盛先生肯定不會饒了她的。

「你先出去吧!」盛士暐麵不改色地站起來,示意正在憂心飯碗問題的屬下退出。「我跟這位小姐有事要談。」

門迫不及待被帶上。他滿含興致地走向女孩,沒有被打擾的不悅。他微彎下腰細看遮遮掩掩的尷尬麵目,笑道:「怎麼不說一聲就來了?」手一掀,拿開帽子,鼻頭還冒著汗珠的娃娃臉蛋顯出了惱怒。

「士暐,這位是!」沙發上的女子走過來,好奇地看著不搭調的兩人。

「這是我太太。」

兩個女人同時一震,尤其是陸姓女子,沒想到盛士暐會如此坦率地麵對事實;再者,也很難想象這一個高中學生打扮的年輕女孩會是他的新婚妻子!和婚禮那天的端麗相比,有著天壤之別,她根本沒認出李宛霏來。

「盛太太,幸會。」即便兩個女人外型勝負立分,氣勢上李宛霏也矮了她一截,活像遭遠的小偷一樣惴惴不安,但由盛士暐說出口的名分有她不能隨意僭越的界線,該有的尊重她得適時表現出來。「你們聊,我先出去了。」

看著那道淺棕色木門再度合上,他扶起李宛霏的下巴,嘖嘖有聲道:「你這番模樣是來出我糗的嗎?前幾天害我車子送修還不夠,今天是怎樣,又想出什麼點子來了?」

「我可沒叫你認我。」她嫌惡地拍掉他方才偷歡的手,從袋子裏拿出塑膠袋包裏妥善的三層式飯盒和保溫瓶,很用力地放到辦公桌上。「快吃吧!別浪費時間,特地為你做的,吃完空盒子我得帶回去。」

他訝異地看著一臉不耐的女人,笑出聲,「真的打算做個好妻子啊?我猜猜看,這裏頭摻有瀉藥、安眠藥,還是鹹死人、甜死人的菜?」

「我勸你最好安分點把它吃完,我要是不能回去向皇太後交差,你也沒好日子過。」她咬牙瞪著他。「快!司機還在樓下等呢!」

他聞言笑意斂去。老太婆搓合他們小夫妻倆真是不遺餘力,關心他的吃食健康是其次,增加他們倆見麵機會才是真;順道表彰李宛霏的正宮地位,好讓其它虎視耽耽的女人死心收手。不過看她隨性到底的扮相,恐怕是希望沒有人知道她跟他的關係吧?

「原來是奉命行事。老太婆最近精神可真好,我看再過一陣子她大概連輪椅也用不著了。」他倚近她,小聲而別有會意地道:「怕不怕?看情形我們得耗上不算短的時間相處了,有沒有一種想買凶殺人的念頭啊?你可以早點獲得自由唷!」

「有。」她眯眼笑。「不過想殺的對象是你。」

兩人涼森森地對笑著,他點點頭,有所領會道:「好,很誠實。不過沒誠立息的菜吃了消化會有問題,所以我不能吃,你還是帶回去吧。」他坐回辦公椅,打開設計草圖流覽。

「你存心的是吧?」她雙手握拳,又想揪住他的衣領動粗了。

「霏霏,我不很明白你為什幺對我如此反感,不過我們彼此在同一條船上,且不是一天、兩天就可以分道揚鑣,不再見麵的,我不企求你友善,但你可以不要這麼張牙舞爪,日後有問題還可以彼此商量,這樣大家都好過,否則,皇太後不是你一個人就可以擺平的。」皇太後?虧她想得出來!

她慢慢放鬆了拳頭,心不甘情不願地撅著嘴,由於沒有更好的理由可反駁,隻好勉強壓平了語氣道:「菜都煮了,沒誠意也來不及變有誠意,大不了明天改進,你今天就好心吃了它吧!」

「就這樣?」他平淡地問。

「不然還要怎樣?你不會叫我替你吃吧?」聲音跟表情都悶了起來。

他仰起臉,兩手交枕在腦後,斜靠在椅背上打量著她。

她很特別,不是在長相上特別——她那娃娃臉上的憤世嫉俗像個老和小男友鬧別扭的青春少女,沒有半點可以誘惑男人的成熟因子;她的特別是在對他的態度上,在他麵前,她不是劍拔弩張,就是懷憂喪誌,要她為他而開懷,恐怕比登天還難。

記憶所及,他是讓她吃過幾次闖虧,但那些不是年少輕狂所為,就是誤會所致,值得她慢上一輩子嗎?小氣的女人他不是沒見識過,但她不單是小氣,對他還有濃濃的厭惡,活了快三十年,她是絕無僅有能被他引發出負麵行為的異性。他承認,他對她除了隱隱的好奇興味在萌芽,還有「被百分百討厭」的反彈情緒在醞釀著,這麼一個小女人,他若有心出手會製服不了嗎?不過為了大局著想,他得找出一個平衡點讓兩人能和平度過這段危險期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