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來到,館中便走出一青衣少年,接過她琴:“又來修了?”
她稱是,這才得以空出手來擦了擦汗,跟著那少年進了屋,隻見屋中還是原樣陳設,半新不舊,看來生意並不見得紅火。
接琴的少年又問:“還是要我師傅親手?”還未等她答話,他已又絮叨起來:“這次又是哪裏損了?可別再像上回似的拿把爛琴來讓我師傅費力半天,還不如索性砸了,倒也幹淨。”邊說邊拿出了琴來,看了看那斷弦:“這個好辦。讓我練練手,可好?”
她不語,隻伸出手去,似要將琴拿回來。
“好好,可不能惱了老主顧!”少年忙將琴抱起,“我去請師傅!”
抱琴目送他進了裏屋,自己便在外頭等著,不知不覺間,天已暗了下來,霞色也越發醬紫了去,不見嫵媚,但覺詭異。
那少年說得不錯,這回果然是小毛病,等了不多會兒,便見他托琴而出,抱琴道了謝,遞過一銀袋,隻見那少年接過時眉開眼笑,想來是蕭家出手很是闊綽。
出了焦桐館,便聽見身後門板吱呀作響,想必是那師徒倆準備早早打烊休息了:蕭三小姐一點賞金,便值窮苦人多少血汗。不免想起自家身世,心湖微瀾,卻也早沒了多愁善感的氣力。
就這樣一路順利,回得府中,向小姐複了命。蕭繼容顯然心情甚好,甚至想親自接過琴來。抱琴忙阻止,替她送琴入房。剛剛放穩,便見蕭繼容起開了琴匣,卻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住了手,抬起頭來她說:“抱琴,你也辛苦了,早點歇著去吧。”
抱琴這才與她家小姐對了個正臉,隻見她一身勁裝,雙頰生暈,想是剛舞完劍的緣故,心裏琢磨著,嘴上卻也無話,行了個禮,便急忙退下了。
抱琴於是回了房,提了幾桶水倒進木桶,自己也跳進了桶裏,頓覺舒服了許多:一路奔波,身上的汗味太重,方才在小姐房中,被她的脂粉熏香給蓋過了,自己卻仍聞得見,越發覺得難堪,若是再待下去,即使小姐不叫她退下,她也要自己溜走了。
水氣一陣陣的蒸騰上來,又漸漸的遼遠開去,抱琴閉著眼,無意識的用手滑著水,外麵傳來聲聲蟬鳴——知了知了——它們知道什麼?隱約想起兒時夏夜,流螢點點,綰著雙髻的自己坐於院中,聽母親念“西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想著,想著,竟是越發的模糊起來。
眼前似有人溫柔的笑,以為是母親,近看又不是,卻是一個男子,含笑漸漸走上前來,麵目一晃那笑容淡去,竟是二公子蕭繼安,仍是那日的神情,伸出手來像要攬過她去,口中說著她極獨特。她忙拚命掙紮,想叫卻怎麼也叫不出聲來,連忙拳打腳踢,忽感腳趾上一疼,她猛的睜了眼,這才發覺剛才不過是場夢,她掙紮了半天也不過是對木桶使力。
抱琴長舒了口氣,站起身來,擦幹身子,穿上衣服,提著用過的水走出門去,原本是隨地潑了就是的事,但因她的屋子緊挨著蕭繼容的,她怕吵著小姐,便隻能費點力氣潑到院外去。
盛夏的夜晚也未見涼爽,偶有微風也隻是茂密的樹葉搖擺兩下,吹不到人身上。抱琴走了幾步,便覺又有汗意。順手將水一潑,隻見地上竟隱約升起幾點熒光,如流螢閃閃,刹那散去,她覺怪異,正待凝神再看,卻聽到一陣腳步作響,她一抬眼,遠遠看見來人,心頭不覺一驚,幸好身邊有棵大樹,便急忙閃進了樹影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