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3 / 3)

蕭繼容手撫著那琴:“我們倆在廢墟裏站了好久,終於隻找到了這具琴,那時原本是已被大哥給收了去,卻沒想到終還是回到了我手裏。”提起蕭繼寧,她的眼睫動了動:“記得那時,我說蕭家是個大籠子,如今這大籠子倒當真是毀了,大哥,卻也終究沒能離開。”

抱琴覺得自己的心裏又是一陣絞痛。

“想著那時我也是衝動,其實豈止是我被這家給鎖住了?大哥又何嚐不是?”蕭繼容道,“自從那年兩個姐姐出了事,他便再沒有展開過眉頭。大哥當年其實是個比二哥還要倜儻的人物,性子也倔,出身蕭家這樣的江湖人家,卻不肯以武名揚天下,偏要在文章上成就功名。任爹怎麼說也說不住,總是愛往外跑,年少輕狂時,也是交遊四海,而那年出事時,他便正遠在京師會文。等他千裏迢迢的趕回家裏,已經什麼都晚了。從那時起,我便再沒見過他吟過一句詩,彈過一回琴。”

抱琴隻是專注聽著,並沒意識到她的小姐為何要對她說這麼許多,也未發現她看她的眼中有著某些洞悉和悲憫。

“那時我隻道大哥變了,卻不清楚他究竟下了怎樣的決心。後來,過了很久,我聽二哥說漏了嘴,才知道江湖上聲名漸起的‘照影劍’竟就是大哥。我聽了很驚訝,因為我知道‘照影劍’出手狠辣,而且還時常無故挑戰各派高手。二哥便對我說:那便是江湖上的活法,要不受製於人,便要先下手為強。我這才明白家裏隱居後的幾年平安究竟是何代價換來。從此,大哥臉上的笑容便越來越少,我與他見麵的機會也越來越少。雖然我知道他還是我的好哥哥,但已分不清是敬還是愛的多。”蕭繼寧看著抱琴,“如今才明白,大哥所有的深沉抑鬱竟都是他壓抑難止的真情。他大約就是那樣的人,即使愛得再深,卻也不肯放在口中。”

抱琴沒發現自己的眼裏又已有什麼閃閃發光,蕭繼容伸過手來搭在她手上,於是便有什麼落在了她的手背上,抱琴忙縮手:“小姐……”

蕭繼容反握住:“還什麼小姐不小姐的?且不談我現在這個農婦樣子,咱們還畢竟是同門師姐妹呢。”

抱琴感到那手粗糙卻溫暖——所謂的幸福。

就這樣坐了良久,直到夜了,蕭繼容便邀她留宿,她卻要走。蕭繼容本不肯,說夜道上女子孤身行路不安全,她卻說她會武,蕭繼容便笑了:“忘了你現在今非昔比,竟是有名的俠女呢。”

於是,便這樣獨自離去,聽到那小屋中嬰兒隱隱的啼哭。

回到落霞山,抱琴沒有見任何人,隻直奔了師傅生前所居禪房。同門們都知她與定音師徒情深,隻道她要獨自憑吊,便由著她,各自忙去了。

抱琴看著禪房內擺設,淡淡的一縷青煙,想起定音當年要求收她為徒,想起無數次在此聆聽教誨,也想起方外光陰短,世間千年長……

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懷、眷念、遺憾,甚至怨惱,如今卻隻剩了哽咽。

哭著哭著,許是身心俱乏,恍惚中,青煙嫋嫋處,師傅定音似乎仍盤坐蒲團,對麵一抹藍衫。

隻聽定音道:“可惜貧尼已是方外之人,不然便可認個義女,也算是段善緣。”

那藍衣人微笑:“師太當年肯答應此不情之請,繼寧已然感激不盡。”

“可是如你所見:收她為徒,再磨練出息,已是耗費數年時間。這幾年來,你竟真能等得。”

“等得。”

“恕貧尼今日多問一句:若真鍾情此女,當時收為側室也不失為權宜之計,何牢如此大費周章?”

他搖頭:“這正是繼寧做不得的:她本是好人家的女兒。”

“原來你竟是怕委屈了她。”

“她本也倔強。”

“既是如此,那又為何不肯為她舍棄旁騖,供效於飛?”

他苦笑:“蕭家長子,責無旁貸。”

“難為你一片苦心,貧尼本也是想極力成全,助你二人早日‘門當戶對’,得結良緣。”定音歎,“可現在,竟不知究竟是助了你,還是誤了你。”

他淡淡的笑:“繼寧仍是謝過師太。”

“罷了罷了。出家人雖看破紅塵,卻仍為你抱憾。”

“白雲蒼狗,滄海桑田,本也是尋常事。”他輕輕的笑,“如此,已是無怨。”

“那又為何還要來此?”

“隻是看看。”他微笑著,舒展開眉心,“相知一場,終究掛念。”

……

“寒衣?寒衣?”忽覺有人拍她麵頰,抱琴睜開眼簾,看見同門師姐,才知方才乃是夢境一場。伸手一摸,頰上卻是清淚兩行,餘溫尚存。

“寒衣,怎麼竟睡著了?是不是太累了?快去休息吧。”不知情的師姐好心的勸。

抱琴點點頭,走出門去。

門外碧山已暮,暗淡秋雲幾重,她看見了庭院裏的一株梧桐,正凝望著地麵,落下片片葉兒,像是蝴蝶飛舞,一片葉子落於她鬢邊,她記得那時溫柔的手……沉鬱的心情,漸漸的竟已有了些許改變。

忽然想起以前曾聽小姐說過,這樣的梧桐可以用來做琴。隻可惜,她既不會做琴,也不會彈琴,況且,斷弦難續……

但,這又有何妨呢?

隻要風來的時候,她經過這樹下,便能聽見它發出的聲音,如琴音般,一樣動人。

因為她知道,琴弦,便在她心裏。

永遠,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