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峰,崖頂一座孤塋,墓前重重人影佇立。
墨黑碩亮的墓碑上刻著「唐昊」之名,「朝天雲影」的創始人,多年來以似雲飄忽輕柔的雲影劍術在江湖上揚名立足,數月前帶著一個難圓的遺憾與世長辭。
此刻他生前最心愛的五名弟子齊聚,帶著臨終前唐昊唯一掛念的弟子來此祭拜,了卻他最後的遺願。
「師父,徒兒終於找到端雲了,現與眾師弟一起,帶端雲來向您祭拜,此後九泉之下您可安心了。」
說話的人是唐昊的大弟子,也是朝天雲影第二代掌門人--江湜波。
「別喚我『端雲』。叫『端雲』的人早就死了。我叫傅紅綃。」
立在江湜波身旁的紅衣女子出聲反駁,嗓音清冷堅決。
「端雲,今日是來祭拜爹爹,妳……就暫時別與大師兄計較了,好嗎?」青衣女子勸道。她是唐昊的獨生女唐瑩秋,也是江湜波最愛的師妹。
傅紅綃冷冷看了唐瑩秋一眼,不願說話,大步走向墳前,接過唐三遞過來的香,就這麼立在唐昊墳前,靜靜不發一語。
怎麼也沒想到負氣離開師門兩年,人事變遷如此之大!若是早知當年那一轉身便是與師父天人永隔,那說什麼她也會忍下這口氣,陪在師父身側,侍奉他老人家到天年終了的最後一刻。
依舊冷漠的表情,漸漸地軟化,崖上冷風吹拂,吹去奪眶而出的淚珠,一點一滴,終至成行潰決,串串淚水都是對親如生父的師父最深的想念。
「師父,紅綃不肖……紅綃不肖……」卸下一慣偽裝的高傲冰冷麵具,傅紅綃跪下,哭倒在唐昊墳前,哭得淒愴,哭得肝腸寸斷。
「端雲……」看她哭得如此淒慘,唐三與朱四不忍,欲上前攙扶。
「三弟、四弟,不要過去,讓端雲好好哭上一場。沒能見師父最後一麵,她比誰都來得遺憾!」
江湜波出聲阻止,看著那抹傷心哀絕的紅衣身影,他的心莫名揪緊,略過一絲不舍與憐惜,然就似雲一般清淡,淡到他自己都不曾察覺。
「是啊!端雲她向來獨立孤僻,在雲影裏就隻與爹爹最親。爹爹臨終前也一直因未能見上端雲最後一麵而感到遺憾!幸好,幸好她回來了。」唐瑩秋說著,淚水也忍不住落下。
江湜波見狀,自然地將唐瑩秋納入懷中。
「瑩秋,妳身子不好,師父過世這段時日,妳尤其勞累,不要再傷懷了!妳答應我要保重身體的,不是嗎?」
偎在江湜波懷裏的唐瑩秋輕輕地點頭,順從地提起衣袖拭淚,然淚水仍舊在眼眶裏打轉,聽著端雲揪心的哭泣,讓她不舍,也令她想起過世的父親……
忍著傷悲,淚眼一轉,對上一旁另一雙溢滿關心的眼瞳,唐瑩秋心上一震,匆匆逃避似地移開眼光……
她知道自己愈來愈在乎這道眸光的主人,然對自己情深意切的大師兄,還有爹親臨終的交代,她……不能違背。
彷佛看透唐瑩秋的心思一般,那道關懷眼瞳失了光采,神色失望傷懷,他默然立於一旁,不再說話。
祭拜完唐昊,傅紅綃起身見著江湜波摟著唐瑩秋的畫麵,心頭一疼,臉上旋即換上往常的淡漠,不想再多停留,提步便欲離去。
末走幾步,便被一股力量拉住。
「放、開、我。」不必轉身,也知道拉住自己的人是誰。隻要是有關他的一切,她再熟悉不過。
「妳還要上哪兒去?既然回到師門,就再無離開之理。」江湜波淡淡說道。
「哼,我早就不是雲影之人,自無留在師門之理。別忘了當年是誰定我罪名,堅持趕我走的!」聽到那抹淡然的口氣,傅紅綃無由生怒,旋即反擊。
「當年……是我的錯,是我錯怪妳了!端雲……」看她去意堅決,竟教江湜波驚慌,心思流轉,隻知定要想法子留下她。「端雲,妳莫忘師父臨終前殷殷期盼唯一一件事就是要妳回師門,難道連他老人家唯一的遺願,妳也不願遵守?更何況……過去是我對不起妳,我衷心希望妳能留下來,讓我好好補償妳,一贖前愆。」
提起唐昊,果然打動了傅紅綃,讓她原本堅定的腳步變得有些遲疑。
「師父……的……遺願?!」
其實傅紅綃何嚐不想留下來?這是她自幼成長的地方,她的親情,她的愛情、她的一切,全都在這個地方……
然她最渴望的天,偏偏卻不屬於她!
「對,師父的唯一心願就是要妳留下來,好好待在雲影,不要再在江湖上飄蕩,孤獨無依,雲影才是妳的家。」
看著江湜波誠懇的笑容,傅紅綃心頭百轉千折,他永遠也不知道他才是她一生最盼望的歸處。
「我的家……?雲四處飄蕩,處處為家,沒有牽掛,何處不都是家嗎?」傅紅綃笑得淒惻哀傷。
她唯一的牽掛已經有了依靠,而她是被摒棄的孤雲,從來不曾引起他的眷戀。
「端雲,今日不管妳怎麼說,妳既然回來祭拜師父,就代表妳仍自認是雲影之人,我以二代掌門人身分命令妳留下來,不許離開!」
「你的道歉現在我接受了,師父我也祭拜了,過去的一切隨著『端雲』煙消雲散!傅紅綃隻是傅紅綃,與雲影再無任何瓜葛。」
今生既得不到他的眷顧,再留在他身邊,隻是一種生不如死的煎熬!
「除非我死,否則今天妳無法離開天際峰一步。」江湜波堅決地說。
一旁四人亦表露支持之意。
「那你先殺了我吧!」傅紅綃說出出人意表的話。
「端雲……」眾人一陣愕然。
「我的心已經死了,活在世上也隻是徒增困擾,一心想求解脫,偏偏自己無能動手。倘若真能就此脫離,死在你手上也值得。」
這是向來倔強、愛以言語傷人保身的傅紅綃嗎?
她的心已經死了?
傅紅綃的語氣淒冷哀絕,透露出深沉的絕望,令江湜波震驚,遙想兩年前的往事,莫非傷她的凶手就是自己?
崖上冷風不斷地吹,將崖頂的眾人吹入過往的回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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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年前江南福德鎮福德客棧
晌午,用膳時間,店內座無虛席。
喝酒的喝酒,吃飯的吃飯,有常客,有過客,氣氛熱絡紛鬧。
一名中年人獨坐在靠廚房的角落桌靜靜用餐,他的眉宇溫文慈藹,身負長劍,氣息沉靜穩重,和周遭談笑的凡夫俗子相較,別有一股仙風道骨的風采。
忽然間,身後的廚房傳來吵架聲。
「你這個死孩子,還躲什麼躲?給我死過來!」罵人的是一道粗嗄有力的男子嗓音。
「不要!」回話的是清脆的童音。
「他娘的,外頭現在客滿,廚房正忙得不可開交,你這個死小子,不給老子蹲在灶爐邊好好守著,在那邊發什麼脾氣,拿什麼喬啊?」
「我要吃飯,不然要我做什麼都免談!」
「狗娘養的,你不過是個小雜役,吵什麼吵?下人要吃飯,也得等客人們吃飽了再說!」
「我是小雜役,你就是老雜役!一樣都是在廚房幹活的,你憑什麼罵我,不給我飯吃?哼,你養的那條笨狗成天隻會睡覺,胡亂吠人,你疼牠,三天兩頭就偷留上等的燉肉喂牠,別以為我不知道!告訴你,我已經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你要是再不給我飯吃,我就一狀告到掌櫃那邊去,到時候看是誰吃不了兜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