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深了,月光從監舍窗口探進來,像是要窺視什麼秘密。躺在木板床上的苟敬堂睜著兩眼,一直睡不著。
裘雙喜翻了個身,睜開惺忪的睡眼,驀地看到苟敬堂睜著的兩眼,嚇了一跳:“媽的,想什麼呢老苟?還不睡!”
苟敬堂看他一眼,翻了個身。中午發生的那件事一直在他眼前晃來晃去—
中午,男犯們停工準備吃飯,苟敬堂四下張望,找什麼的樣子。王友明過來:“苟敬堂,幹什麼呢?”
“報告政府,我撒尿!”苟敬堂賠著笑臉。
“快去快回!”
“是。”苟敬堂跑開。
王友明在石場裏收拾犯人們扔在地上的家什。
苟敬堂哼著歌走到一塊大石頭後,解開腰帶掏出家夥,很是受用地把一泡熱尿甩到了石頭上。方便之後,苟敬堂提著褲子從石頭後剛跨出一步,就看到大菊正在懸崖邊將平板車上的碎石頭往崖下倒。這時,大菊身後出現了一個他熟悉的身影,這個人抬起腳朝著大菊使勁踹去……
石頭後的苟敬堂看到這一幕,驚愕地張大嘴巴。他在石頭後麵發呆了半天,一溜小跑著回去了。整個下午,他的心裏都撲騰撲騰難以平靜,他不知道這件事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後來聽人說那個大菊是自己跳崖死的,他就更加害怕了。
苟敬堂在大通鋪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一是因為心裏老想著白天的事,還有一個,他怕睡著了以後,自己萬一說了夢話,保不準就會喊出那個人的名字來。
第二天早晨,男犯們吃完飯準備上工,王友明扶著侯仲文來到了工地。
王友明大聲喊道:“大家注意了—昨天女犯那邊出了事,很多人都知道了。今天一早,侯監區長帶著傷來看看大家,跟大家說幾句話。”
侯仲文直了直身子:“昨天的事,我在醫院裏聽了以後,很難過,也很氣憤!大菊跳了懸崖,是既可憐又可恨哪!一個連活下去的勇氣都失掉的人,她不可憐,不可恨嗎?我跟她談過話,她一直覺得自己原來當過妓女,低人一等,思想上太脆弱!一遇到點小坎坷、小波折,就受不了,這怎麼能行?我今天說這些話,就是要告訴大家,對那些願意改過自新、重新做人的人,我們不光要減他的刑期,還要為他的精神減刑,讓他能看到新的出路!”
裘雙喜嘀咕:“人都死了,還他媽唱高調!”
小痦子碰了下苟敬堂:“哎,你說這個大菊,怎麼就想不開呢?”
苟敬堂滿懷心事,小痦子瞅著他。
昨天晚上從錦屏鎮回來,周圓就一直待在屋裏。關曉渝給侯仲文送吊爐餅去了,她守著新買的兩掛毛線暗自流淚。周大姑給她的那根竹管,她掏出來惱火地摔在地上,竹管在地上蹦了幾蹦,滾到了床下,她翻了好一會兒才在牆角找到。從床底鑽出來,已經急出了一頭冷汗。第二天一早,關曉渝還沒有起床,周圓悄悄把竹管送到了“鶴頂紅”指定的一個地點,算是了卻了一樁心事。
上午,周圓搭了個便車來到築路指揮部。還沒進到工棚,就聽見劉前進粗門大嗓地在裏麵吆喝:“才幹了多大一會兒就讓他們休息?這是讓他們改造來了,不是當大爺!哪個工區要是再敢擅自做主隨便休息,我就拿它的監區長是問!”
周圓進來,看見三個幹部模樣的人正蔫頭耷腦地在挨訓。
劉前進看見周圓,語氣緩和了許多,對三個人說:“那什麼,也不能光幹活,把革命警惕性放鬆了,要時刻注意防範土匪的破壞和搗亂……你們回去吧。”
三個人出去。
劉前進指了指周圓:“你怎麼跑這兒來了,有事嗎?”
“怎麼,沒事就不能來啊?”周圓轉身看著牆上的工程進度圖。
“築路工地熱火朝天,大家忙得不可開交,哪有沒事的人啊!說吧,你又要采訪哪個工區、哪個人?”
“我今天誰也不采訪。”周圓轉身從口袋裏掏出個紙包,藏在身後,“我要送你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先別管什麼東西,你先坐下,閉上眼把鞋脫了。”
劉前進臉一繃:“搞什麼名堂!”
馬大虎懂事地出去。
周圓將劉前進摁到椅子上:“閉眼呀!”
劉前進閉眼。
周圓打了一下劉前進的腿:“脫鞋!”
劉前進用一隻腳把另一隻腳的鞋蹬下來。周圓蹲下來把劉前進的襪子脫下,她皺著鼻子:“臭、臭!天下第一臭!是不是從來到工地你就沒洗過腳哇?”
“你到底要幹什麼?”劉前進不耐煩了。
周圓從紙包裏拿出一雙毛襪子給劉前進穿著:“天涼了,甄世成發的布襪子也不暖和,我給你織了一雙。”
“哎哎—”劉前進推著周圓,“我腳臭,這不糟蹋毛襪子嘛。”
周圓拉著劉前進的腳:“什麼叫糟蹋?給你凍出個毛病來怎麼辦!”
劉前進還是把毛襪子扯下來。
周圓起身,一把搶過毛襪子摔到地上,狠狠地踩起來。劉前進拉起周圓,撿起毛襪子拍打著:“你這是幹什麼?”
周圓眼圈紅著:“劉場長,你怎麼老是對我冷冰冰的?你跟我說過,咱們是革命同誌,應該互相關心、愛護。你還讓關曉渝照顧侯監區長住院呢,我給你織雙襪子算什麼?”
“那是兩回事。這個……你還是拿回去吧。”劉前進將毛襪子遞向周圓,周圓頓了頓,氣呼呼地一把接過,拿起桌上的火柴就要劃火。
劉前進一把拉住周圓的胳膊:“你這是幹什麼!”
“我燒了它!反正你不要,你管我燒不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