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3)

北燕王端坐在高高的寶座上,一言不發。

對於今天的這場鬧劇,他心中顯然大感惱怒,臉色陰沉地俯視著殿下諸人,貌似平靜的表情下,隱藏著山雨欲來的危險預兆。

在他左側下首坐著安陽公主。她仍是出宮時的一身素服,臉紗遮蓋下的玉容平靜無波,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裏,對剛才發生的事情不置一詞。

拓拔弘兄弟和朝中主事的十幾位大臣亦分立在兩旁,誰也沒有搶先開口表示意見。

整間大殿中寂然無聲,籠罩著一片危險的沉默。

站在玉階之下的幾個人中,隻有我的心情異常輕鬆。雖然表麵上恭恭敬敬地低頭肅立,心裏卻抱著看戲般的閑適心情冷眼旁觀,倒要看看北燕王會對此如何處置。

北燕王應是個聰明人,就是不知道他能否看穿這套把戲了。

今天的陷阱雖不是什麼出奇的新鮮招數,圈套卻設置得頗為巧妙,有心算無心之下,引誘得韓家父子傻呼呼地一步一步自投羅網,自己一方卻從頭到尾都沒有主動出手挑釁,讓人很難挑出破綻。

喝醉了酒當街調戲女子的是韓俊,仗著人多勢眾要強搶民女的也是韓俊,糾集了禁軍當街鬥毆,冒犯了公主鸞駕的又是韓雄,不管怎麼看,整件事都是錯在韓家父子。韓雄就算明知道自己中了圈套,隻怕都找不到什麼有力的證據,也隻能吃下這個啞巴虧。

若不是我當時恰好在場,遠遠地看到周圍有不少青衣人埋伏著不動,又發覺那幾名青衣大漢教訓韓俊時好象在有意拖延,明顯是給他機會去搬救兵,隻怕在聽了那侍衛首領的講述之後,也要以為這件事完全是個偶然的意外,且純屬韓家父子自取死路了。

北燕王沉著臉聽那侍衛首領滔滔不絕講完之後,又眉頭緊皺地聽韓雄結結巴巴地辯解了一通,沉默了片刻,最後把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江逸,你是什麼時候到的?”

“……韓俊和公主的丫鬟糾纏的時候。”

我想了想,語氣平靜地坦然回答。

那侍衛首領猛地一怔,立刻怒衝衝地向我瞪了過來。

北燕王也怔了一下,沒想到我居然到得這麼早,而且敢坦然承認自己對公主的被圍袖手旁觀。

“那就是說,整個過程中你一直都在場?”

“是。”

“經過情形你全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

“是。”

“好!那你把這件事的全部經過說一遍。你是局外人,本王也一直很信任你,如有出入,就以你說的事實為準,據此處置。”

“是。”我點點頭,卻沒有馬上開口。

在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

北燕王倒真看得起我。此言一出,便是把這兩人的前途榮辱、身家性命,盡數交到了我的手裏。

而我卻根本就不想理會這些人之間勾心鬥角的陰暗勾當。

若非這群人公然在街上惹事生非,偏偏要犯到我的職權之內,還存心把我當成局中的一粒棋子,我才不會管這樁閑事,由得他們去鬥個你死我活好了。

目光掃過周圍的眾人,那侍衛首領臉色不變,一副理直氣壯不怕查究的得意模樣。韓雄的目光中卻露出哀求的神色,冷汗順著臉頰往下直流,隻差沒當眾跪下來求救了。

其餘的那些人,有的好奇,不知我會護著哪一方;有的焦慮,怕我偏袒了對頭那一派;拓拔弘的眼中隱含怒火,仿佛在惱怒我平空出頭多管閑事;拓拔圭的目光暗含敵意,卻又摻雜著隱隱的緊張;拓拔明的神色卻最輕鬆,眉稍微挑,一雙細長的眼睛笑吟吟地望著我,好象在等著看我還會有什麼驚人的表現。

隻是,他眼中的光芒過於閃爍,在輕鬆的表情下麵,仿佛還藏著什麼更深更複雜的東西……

看到殿中諸人的反應,我心思電轉,無數念頭在腦中飛快閃過。很多事情在一刹那間豁然貫通,心中突然一片清明,看清了整件事情的真相。

真是機關算盡!

不過,沒有把我這個變數算進去,也隻好當他們運氣太壞。

我的原則一向是——無事決不生事,有事決不怕事。斷不會因為事情嚴重或是對手難纏就膽怯退縮。既然麻煩要找到我頭上來,那就隻管放手應付好了。

“大王,今天的事情,韓家父子確實罪責難逃。”

我坦然直視北燕王,以清楚冷靜的聲音緩緩道。

這句話一說出口,韓雄的臉色立刻慘白得毫無血色,兩腿哆嗦著站不穩身子。拓拔圭的臉色一僵,狠狠瞪了我一眼。拓拔明的眉頭卻輕輕一跳,難以察覺地鬆弛了一下。

我看了看幾人的表情,臉色平靜地淡淡一笑。

“韓俊公然在街上調戲女子,又想仗勢強搶她回府,更縱容家丁動手打人,確實觸犯了北燕的律令。韓大人明知錯在己方,還堅持袒護兒子,召集手下士兵圍毆對手,是非不明,公私不分,也應當受到律法處罰。但是……”

我頓了一頓,淡淡地掃了那侍衛首領一眼,才接著道:

“自始至終,內廷侍衛從未提到過公主在場。不光與韓俊糾纏打鬥的時候一字未提,就連後來被韓大人率兵包圍後,也隻是自稱公主的侍衛,而沒有說明公主當時就在轎中。韓大人對此始終毫不知情。所以,韓大人縱子為惡,仗勢欺人的罪責免無可免,但若說以下犯上、冒犯公主,卻是實實在在冤枉了他。事實經過就是如此,如何處置,聽憑大王裁決。”

等到我不緊不慢、從從容容地說完了這一番話,韓雄的臉色才漸漸回複一點血色,勉強緩過了一口氣來。那侍衛首領的臉色卻有些發青了。以他的身份,未得北燕王允準,又不敢隨便開口說話,隻能用噴火的眼睛狠狠地瞪著我,恨不得把我的臉上燒出兩個洞來。

北燕王雖然年已老邁,卻還沒有老胡塗,聽我這樣一說,自然立刻明白了是怎樣一回事。目光一轉,從三個兒子身上一掠而過,眼中露出深沉的光芒,不動聲色地道:

“好,寡人知道了。既是這樣,韓俊強搶女子,聚眾傷人,按律杖八十,示眾三日,流放蘄州邊境墾荒。韓雄縱子為惡,公私不分,免去禁軍統領之職,削去官位,永不敘用。”

“內廷侍衛保護公主不力,有虧職守,全體罰俸一年,官降一級。侍衛首領秦江罰俸兩年,官降三級,降調為林州守備。”

雙方各打五十大板,誰也沒有占到便宜,既處罰了觸犯律法的韓家父子,也警告了設局害人的內廷侍衛,這樣的處置倒還算公正。隻是……他們不過是被推到前台的小卒,背後操控的主使者呢?還不是……

正在想得出神,北燕王突然又接著道:

“至於空下的禁軍統領一職,就由江逸升任,並兼領五城巡戍使一職,領雙份俸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