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時值初夏,氣候宜人。

午後的房間裏清涼舒適,雖然門窗都關得緊緊的,卻仍然不顯半分悶熱。我麵前的兩個人態度安閑地坐在椅子上,扇子合攏著握在手中,顯然都舒服自在得很。

我的臉上卻全都是汗。

我緊緊咬著牙,努力咽下喉間的呻吟。細細密密的汗珠不斷從額頭和臉上滲出來,很快凝結成大滴的汗水,順著臉頰向下滑落。

房間裏很靜,幾乎聽得到汗水滴落的聲音。一滴又一滴的冷汗,落在地板上啪啪輕響,漸漸在身下積成一片小小的水灘。

很痛……真的很痛……

持續不斷的尖銳痛楚包圍了我,讓我的眼前一陣陣發黑。疼痛尖銳而激烈,絲絲縷縷的深入骨髓,仿佛有一柄鋒利的小刀沿著骨頭細細地刻畫,連綿不絕。

寸寸刻骨的疼痛……正宛如寸寸刻骨的相思……好一個‘寸相思’!

一想到這麼一種歹毒的手法,竟取了這麼一個纏綿宛轉的好名字,我的唇邊就忍不住泛出一絲微弱的笑意。

鄭寬的動作很慢。從從容容,有條不紊地,手指捏上我肘間的關節,發力,然後不緊不慢地一扭,一轉,一推,手法奇異而輕巧。

‘喀’的一聲,關節應手錯開。

我壓抑的悶哼一聲,用力咬住下唇,忍耐地承受席卷而來的又一波劇痛。

不知道他用的是什麼手法。不是擒拿手,不是分筋錯骨手,也不是修羅指。很特殊的手法,很怪異的力道,動作優雅而幹淨,帶來的痛苦卻比普通的分筋錯骨要強烈上百倍。

怪不得他什麼東西都不用……單隻是這一雙手,就已經比世上最厲害的刑具還可怕得多了……

最初的疼痛衝擊稍稍過去,我微微仰頭,無力地大口喘息著。茫然失神的目光無意識地投向屋頂。

一道陰影橫過眼前。是鄭寬。停頓片刻後再次俯身。伸手。這一次是手腕。

我再次用力咬緊下唇,閉上了眼。

舌尖傳來一股鹹腥的味道,應該是咬破了嘴唇。我沒有感覺到。因為身體其它地方的疼痛叫囂得太過厲害,這一點微弱的痛楚很容易被忽略。

“嘖嘖嘖,看不出你的忍耐力竟然有這麼強。”

隔著被汗水模糊的視線,可以看到拓拔明笑吟吟地望著我。

“怪不得脾氣這麼硬,原來骨頭也硬。可是又何必呢?你這麼一個聰明人,為什麼偏偏要傻得自找苦吃?”

我苦笑。沒心思也沒力氣理會他的話。

我自覺不是一個笨人,而且一向不喜歡難為自己。怕累,怕困,怕苦,當然更怕痛。隻要條件允許我一向不愛自找麻煩,當然更不想自找苦吃。可是……

象今天這樣的情形,難道我還有選擇的餘地嗎?

如果麵對的是普通人,也許還可以虛與委蛇地假裝合作應付一下。可是對方是拓拔明和蕭代……我想我還是不試也罷。否則隻要給他們抓住一點破綻,倒黴的就不隻是我一個了。

再一陣尖銳的劇痛自指間傳來。鄭寬開始一個一個地扭脫我的手指。

我再沒有餘力考慮別的,開始集中全部精神與疼痛對抗。

鄭寬的動作實在是很慢。卸掉一邊手臂從肩頭到手指的所有關節,就整整花了半個時辰。按這個速度慢慢地進行,大概是要耗上一夜了。

雖然他事先給我服了一顆保住元氣的提神藥丸,我仍然不敢肯定自己能不能撐上那麼久。

如果真的能昏過去倒好了,至少疼痛的感覺不會那麼清晰刻骨……

蕭代自始至終都沒有出聲。但是他一直在看著我。也許是在欣賞我的疼痛,以及我與痛楚掙紮的樣子。

雖然看不到自己的情形,我也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很狼狽。臉色蒼白,頭發淩亂,被汗水濡濕的頭發貼在臉上,嘴唇上齒痕斑斑,一縷鮮血順著嘴角細細地流下來。身體一直在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一額一臉全都是冷汗。

從來沒有過這麼狼狽的時候,蕭代看了,心裏一定覺得很痛快。

“你不會以為自己真的能捱過去吧?”

還是拓拔明,聲音仿佛從頭頂悠悠傳來,輕鬆得象在討論外麵的天氣。

“別怪我不提醒你,用這種手法卸掉關節,疼痛是不會隨著時間慢慢減弱的,而且會越來越厲害。相思入骨,不死不休。不然,怎麼叫做‘寸相思’呢?”

……

“而且,越到後來,你的體力越衰弱,抵禦痛苦的能力也就越差,意誌也就越容易崩潰。與其熬到最後才低頭,還不如現在就及時認輸,少受點罪不好嗎?”

……

“現在才剛剛卸掉你兩隻手臂。你身上又有多少處關節?真的要一處一處全捱過來才高興嗎?”

……

“如果你答應,我可以保證事後絕不會殺你滅口。象你這樣難得的人才,我怎又麼舍得不好好重用呢?”

……

“隻要你點一點頭,馬上就不用再受罪了哦……”

……

好煩的聲音……飄飄緲緲地在人耳邊陰魂不散,語氣和內容都充滿了誘惑的味道,象是在溫柔地誘哄你,低頭吧……答應吧……

可是真的不想也不能低頭……這件事,還關係到另外兩個人的性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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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記得又過了多少時候,隻覺得外麵的天色一點一點地黑了下來。屋子裏點上了燈,閃爍的燈光照在我臉上,透過那一重薄薄的冷汗,溫暖的燈光也變得冰冷。

意識幾次遊離在黑暗的邊緣,卻每次都被一隻冷冰冰的手指重重彈上百會穴,硬生生拉回到痛楚的世界。

幾乎能逼得人發瘋的可怕痛楚,仍然沒有半點減弱,反而隨著時間的流逝愈演愈烈。

鄭寬還在不緊不慢地動作著,每扭脫一處關節就停下來休息一會兒,好讓我有充分的時間慢慢體味新增的銳痛。我不知道自己身上還剩下多少地方可以讓他下手,隻知道自己的體力越來越衰弱,精神越來越恍惚,呼吸越來越困難,每一次的呼吸都會牽動全身的痛楚,卻是連顫抖的力氣都沒有了。

全身上下無一處不被汗水浸得透濕,身下早已形成了一汪小水潭。

象這個樣子,應該撐不了多久了吧?

“你還是堅持不答應嗎?”

拓拔明的聲音終於帶上了幾分焦躁和不耐,還有幾分濃濃的困惑。

“我大哥待你真的有那麼好?好到你寧可自己忍受如此的痛苦也不肯害他?你這樣為他,值麼?”

雖然神智已陷入半模糊狀態,聽到拓拔明這句話,我還是忍不住輕輕地笑了。笑容慘淡微弱,卻帶著確定不疑的譏諷和輕視。

“說了……你也不會明白的。”

“你說!”

拓拔明挺身站起,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急躁地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