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3)

我拉回遠遠飛出的思緒,從回憶中抬起頭。

“怎麼?終於想起來了?”在我回憶的時候,祁烈一直靜靜地坐在我旁邊沒有說話,這時才瞥了我一眼,冷冷開口。

“……”我歎了一口氣,道,“都什麼時候了,還提起這些陳年舊事做什麼?現在你貴為一國之主,身邊還會少了妃嬪臣屬?還用得著我來替你做生日麼?”

祁烈臉色一沉,不悅地瞪了我一眼。

“他們是他們,你是你。而且,這可是你自己親口答應的。”

“小烈,講點道理好不好?”我無奈地搖頭。“讓我們從兄弟變成敵人的是你,逼得我遠離西秦流亡北燕的人也是你,對我苦苦追殺不肯放手的還是你。你把事情搞成這樣,反倒要掉過頭來怪我失信麼?如果我的運氣稍微差一點,當時便死在楚江裏了,你難道還想讓我的鬼魂為你做生日不成。”

祁烈的臉色一白,呼吸仿佛停頓了一下,才咬著牙道:“我是絕對不會讓你死的。”

我失笑。“你是神仙?還是閻王?連人的生死都能左右?怎麼就有把握我不會死?”

祁烈冷著臉不說話,又接連喝了兩碗酒後,才緩緩道:

“當時你跳下去之後,我立即帶了幾十名精通水性的士兵跟下去追你,一路在江中細細搜尋,如果不是水流太急,大概早把你撈上來了。事後我又派了大批人馬在楚江沿岸仔細搜索,一直追到東齊的邊界,才改派了一批探子到東齊查探。找了十幾天,到處都沒有你的蹤影,我就知道你一定沒有死。”

“所以,一聽到北燕有我這樣一個人出現的消息,你就立刻追過來了?”

祁烈嗯了一聲,道:“你若是真想隱姓埋名不被我找到,就不該出那麼大風頭的。”

我苦笑。“我也不想啊。可是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讓人身不由己的。”

我的話似乎觸動了祁烈內心深處的某些東西,他的臉上罕有地出現了一種失神的表情,目光微微一暗,低下頭來大口喝酒。一連喝了好幾碗,才抬起頭來看著我,道:

“你是不是很恨我?”

“……”我沉默,過了很久,才道,“我不知道。”

這是真的。直到現在,我仍然無法確定自己對祁烈的心情。恨,還是不恨,已成了一個讓我不願深思的問題。在父王所有的子女中我待祁烈最好,與他的感情最親密,並不僅僅是單純的喜歡,其中還摻雜了憐惜、歉疚、和因補償心理而生的寵溺。

我想讓他開心,盡我所能地照顧他,給他我所能給出的一切。再加上祁烈對我全心全意的信賴和依戀,使得我們兩人之間的感情遠比其它兄弟要親密得多。也正因為如此,祁烈的背叛才恰恰給了我最大的打擊和最深的傷害。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恨。隻知道心底的傷口從未愈合,一直在痛。

絲絲縷縷,牽連不斷的痛,卻痛得徹骨。

為什麼,小烈,為什麼你一定要這樣做呢?不管我們之間有什麼問題,不管你想要得到什麼,為什麼一定要動用到這樣的手段來解決?難道帝王之家,宮廷之內,就真的不能存在純淨長久的感情和信任,一定要摻雜進權力、欲望與爭鬥?

我並沒有把心裏的問題問出聲,祁烈卻敏銳地看出了我的心思,他習慣性地抿了抿唇,臉色重新恢複冷靜。

“你真的一點都不明白麼?”

他望向我的目光與往日不同,格外幽深,卻又格外閃亮,眼中的情緒異常複雜,夾帶著某些莫名的東西,辨不清是什麼,卻讓我的心裏有些不安。

……

“也罷。”祁烈定定地看了我好一會兒,才轉開視線,道,“你不必問了。日後……你自然會知道的。”

此後他再也沒有開過口,也不再理我,隻是一言不發地自顧自喝酒,喝得幹脆爽快之極,斟上一碗便是仰頭一幹而盡,姿態倒是瀟灑漂亮。

一壇酒很快見了底。樂言苦著臉,先後又陸續送上來兩壇,都給他抓在手裏自斟自飲,除了中間給我倒過淺淺的半碗,其餘的全部由他一個人喝得涓滴不剩。

我倒是不在乎他的冷落。反正我現在傷還沒好,本來就不宜飲酒,少喝一點正合我心意。可是……

祁烈今晚的情緒好象不大對勁呢!祁烈雖然酒量極豪,但是他素來自律甚嚴,喝酒一向很有節製,鮮少會縱飲無度地喝得大醉。象今天這樣的情形,我還從來沒遇到過。

看得出他今天的情緒有些低落,象是藏著很重的心事。

以前祁烈有什麼心事,都是會來向我說的。可是現在……

我輕輕苦笑一下,低頭又啜了一口酒,看著祁烈雕刻般的側臉。

祁烈好象又瘦了一點,五官的輪廓越發深刻而鮮明,俊美得足以令天下所有的少女怦然心動。線條優美的薄唇緊緊抿著,神情依然冷傲而堅強,氣勢銳利得無堅不摧,卻少了以前的開朗和明快。

他坐在那裏,頎長的身形挺得筆直,喝酒的動作灑脫豪邁,充滿陽剛的男子氣魄。但是他的整個人身上,卻透出一股難以言說的寂寞味道,輕淡得幾乎無法察覺,卻深入骨髓。

看來他雖然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卻沒有比以前更快樂。

心裏不知怎麼,竟是有些澀澀的難受。

但是始終克製著自己沒有開口。

直到祁烈伏在桌前頹然醉倒,我們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看著祁烈大醉後安靜的睡臉,我緩緩地啜飲碗中的殘酒。其實那點酒已經所剩無幾,但是我喝得極慢極慢,待到最後一滴入腹,已是月上中天的午夜時分。

“樂言?”我靠在桌旁,不勝酒力地用手支著頭,淡淡地叫了一聲。

一直守在遠處候命的樂言聞聲而至,苦著臉看看我,又看看祁烈,搖頭歎氣。

“你們兩個啊……真是的!一個傷還沒好,一個又接連辛苦了幾天,都應該好好休息的,結果偏偏都喝成這樣!讓我一個人怎麼照顧得過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