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衣衫、素淨容顏,一副深色墨鏡直遮住雙眸。丁梧桐提著簡單的行囊,從台北趕赴上海。
這一趟旅程,她沒有掉任何一滴眼淚,平靜得不像是為情人奔喪的女人。
並非她冷血無情,不為死去的情人感到哀傷,而是她心底還存著一絲希望--或許這一切,隻是個荒謬的騙局。等她到達機場,就會看到振群出現在她麵前,告訴她這隻是個惡劣的玩笑。
所以她不哭!
她若哭泣,就表示她承認振群死了,而她拒絕相信他已經死了。在沒有親眼見到房振群的遺體之前,她不會相信他已經死了。所以她不會哭,也不能哭,一旦哭出來,恐怕連她都無法控製自己崩潰的情緒。
走出上海浦東機場,舒綸開車過去接她。
「妳是--丁梧桐小姐?」舒綸遲疑地問。
他原以為會看到一個神情狂亂、哀傷悲痛、眼睛腫得像核桃的女人,完全沒想到--他隻見到一個神態冷靜、素淨清冷的美麗女子。
他不禁暗自讚歎好友的眼光,這丁梧桐果真是人間絕色,難怪振群肯為她生、為她死。
「振群--他在哪裏?」丁梧桐捏緊小手,深吸口氣問道。
舒綸同情地看她一眼,哀傷地垂下頭說:「我帶妳去看他。」
他們的車駛出機場,沿著高速公路前往市區。到達市區之後,又轉往黃浦區。最後,汽車在一棟豪華古宅前方停了下來。
「這裏是……」丁梧桐下了車,抬頭注視這座占地遼闊、氣勢不凡的古老莊園,一種異樣的熟悉感霎時湧上心頭。
「這就是振群在上海所購置的住宅。他就在裏麵,請跟我進來。」舒綸肅穆地道。
「嗯。」丁梧桐誌忑地點頭,跟隨舒綸步入古宅。
進入宅門之內,愈往裏走,她愈有種「謎底揭曉」的恐懼感,萬一--萬一舒綸沒有騙她,振群真的死了,那該怎麼辦?
來到正廳,丁梧桐左右看看,裏頭隻有一些昂貴精致的家具和擺設,並未看見靈堂,也沒有任何前來吊唁的賓客。
「你說振群死了,為何不見靈堂,也沒有人來吊唁呢?」她心中燃起希望。既然沒有靈堂,就表示振群並沒有死,舒綸是騙她的!
「其實振群的死訊,外界還不知情,所以我們不敢布置靈堂,也沒有對外發出訃聞。」舒綸回答道。
「為什麼要這麼做?」丁梧桐質疑。
「這是振群家族裏的意思,因為上海的工廠和公司才剛開始運作,如果這時候傳出負責人死亡的消息,一定對整個企業衝擊很大。因此振群的家人希望暫時不要
對外宣布他的死訊,等將來上海這邊的營運上軌道之後,再利用追思會的方式悼念他。」
丁梧桐聽了非常氣憤,振群是否真的罹難,目前她還無法親眼證實,但房家人竟然不為他發喪,隻為了怕影響公司的營運?!
她不敢置信,金錢財富對他們來說,難道比自己的親人還重要嗎?
舒綸又道:「我沒通知任何人,隻通知妳,因為我知道振群最在乎妳,如果他知道妳來了,一定很高興。」
丁梧桐聽了鼻頭發酸,但她強忍著流淚的衝動。「那--現在他到底在哪裏?」
「請跟我來。」舒綸又領著她,往正廳的後方走去。
丁梧桐默默跟著他,七轉八拐,穿越大半座宅子,最後來到宅院後方的一個小偏廳裏。
「我們把振群暫時安置在這裏。」舒綸推開木門,領著丁梧桐走進去。
丁梧桐顫巍巍地跨進偏廳,和氣派豪華的大廳相比,這裏顯得樸實清冷多了。
一張四方紫檀木供桌擺放在牆邊,桌上兩隻花瓶,裏頭插了黃白兩色菊花,而房振群嚴肅抿唇的黑白照片,被擺在正中央最顯眼的位置。幾盤素果、一束清香,香煙嫋嫋,彌漫室內。
看見那張照片,丁梧桐心口一抽,眼睛傳來令人難忍的刺痛。
這種照片,一般被稱為遺照。
「他在這裏。」舒綸走向供桌,小心翼翼地從相框後方捧出一隻翠玉骨灰壇,哀傷地說:「因為車子爆炸起火,振群被燒得……」
舒綸垂下頭,劇烈抖動肩膀,幾乎說不下去。
「勘驗確定是意外後,當天就立即火化了。」
丁梧桐震驚地瞪著那隻圓圓的罐子,不敢相信,那就是她所愛的房振群。
他人呢?去哪裏了?
「不……」她聽到自己的喉頭發出小動物似的哀泣聲,但她根本無法克製。
她顫抖地邁開步伐,一步一步,走向那隻碧玉的骨灰壇,每走一步,都像經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漫長的旅程結束,她終於來到那隻骨灰壇前,定定地站了好久,才鼓起勇氣,伸出不斷發顫的手,輕輕碰觸碧玉色的壇身。
冰冰的……
一滴眼淚,沿著臉頰落了下來。
這就是振群?她再次問自己。
他該是高大英武、溫暖強壯,擁有不容忽視的存在感。為何會突然變不見,還被裝在一個冰冷的小壇子裏呢?
他的溫柔、他的笑容,還有那令人為之顫動的深情眼眸呢?都去哪裏了?
都消失了,因為他--已經死了!
一股悲傷陡然湧來,她終於徹底絕望,相信他真的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她全盤崩潰,悲慟地放聲大吼:「振群--」
「振群!振群……」她不斷喊著,抱著骨灰壇頹然跌坐在地,痛哭失聲。
「丁小姐--」她哀慟大哭的模樣,讓舒綸看了也不禁為之鼻酸。「請妳節哀順變。」
丁梧桐無法說話,隻是不停搖頭,放聲痛哭。
要她節哀?她怎能節哀?她的振群--她最愛的男人死去,要她怎能不難過、不悲傷?
這時,一道身影忽然出現在偏廳的窗外,神色慌亂地往裏頭瞧。舒綸眼尖發現了,連忙比個手勢要那人快走。
那人似乎舍不得離去,還在窗外磨磨蹭蹭。
快走呀!舒綸橫眉豎眼、齜牙咧嘴,以凶惡的表情警告那人盡快離開。
他戀戀不舍地多望了幾眼,才慢吞吞地轉身離去。
舒綸鬆了一口氣,這才回頭繼續安慰沉浸於哀傷中的丁梧桐。
「丁小姐--呃,介意我叫妳梧桐嗎?別難過了,振群如果看見妳這麼傷心,一定萬分不舍。」
「既然不舍,為什麼要拋下我?」她哽咽地問。
痛哭一場之後,丁梧桐總算稍微平複哀傷失控的心情。
「這……妳也知道的,這是意外嘛。振群也不希望如此的……」
「不!他是在懲罰我,他氣我不理他、不見他,所以故意用死來懲罰我,讓我一輩子活在痛苦與悔恨之中。」
愈是這麼想,她愈是自責,沒有辦法原諒自己。
「不是這樣的!」舒綸連忙解釋:「振群沒那麼重的心機,他既然心疼妳、在乎妳,就不會故意尋死讓妳懊悔難受。妳知道的--人生嘛,總有悲歡離合,就像月有陰晴圓缺一樣,總有不如意的時候,妳要想開一點。」
「想開?」要她如何想開呢?
她低頭望著手中捧著的骨灰壇,甜蜜而哀淒地一笑。
振群在她身邊呢!雖然再也見不到他了……
「我可以留下來嗎?」她抬起頭,睜著哭紅的雙眼軟聲哀求。「我想多陪他一段時間,可以嗎?」
「啊,當然可以!」舒綸連忙答道:「這段時間,振群的家人委請我代為看照振群的靈位,如果妳願意,當然也可以一起留下來。」
「謝謝你!」
丁梧桐道謝後,抱著房振群的骨灰壇,眷戀地貼在自己的胸口,低聲呢哺說道:「振群,我留下來陪你,你高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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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群,你今天好嗎?」
丁梧桐坐在偏廳的明朝太師椅上,戚然望著房振群靈前的遺照。短短幾天,她已經養成對著他的遺照說話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