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兒,真的是你!”似乎見到什麼好笑的事情一般,那人笑得唇上的胡須一齊抖動起來。他縱身跳下馬來,扶起俯身行禮的曲適。曲適連道不敢,瞟了眼周圍眾人,暗歎又被圍觀了。這滋味可不好受,他連忙抬手示意:“師父請上馬。”他將韁繩拉在手中,顧不得旁觀人等詫異的眼神,像個馬夫一樣拽著馬兒就往前走去。圍觀人等紛紛讚揚,這個年輕人甘願為師長牽馬,是個可塑之材——他們是沒有看見曲適那黑得就像塗了炭一樣的臉色。
予淑知道自己闖禍泄露了曲適的身份,隻得與崔遜無奈地笑了笑,與他一同跟上了隊伍。走了半會兒的路,她一直低著頭不敢再到處亂看,卻還是被人喚了一聲。那聲音來自身後,從高頭大馬上隨意地拋下:“你們是一同的?”
予淑回頭仰望,隻見身後棗紅色的馬匹上,一位身著紅色披風的年輕人正望著自己,儼然就是方才問話的人。他大約二十出頭,看起來與錦宸差不多年紀,俊逸的麵孔上,一雙眼睛明如蒼鷹,容貌與方才那人有七八分相似,顯然是方才那位大人的親戚。
那人見她不答,神色早有不耐,卻再不理會,隻抖抖手上的韁繩,追上了曲適牽著的那匹馬。他與那人並轡而行,拱手道:“父親大人,可以下馬巡視了。”
曲適點了點頭,伸出手去:“徐大人請下馬。”
涼州都督徐則彰看著這從自己手下一步步成長起來的少年,心裏感慨萬千。三四年未見了罷,他居然還是能一眼將他認出——麵上還是那種不喜與人交往的淡然神色,讓人看起來有種冷漠的感覺。但他知道,這個年輕人看似冷淡的外表下,隱藏著一顆激情澎湃的心。他知道自己的渴望,所以堅持地拒絕了他的邀請。這些年來,他堅持博采眾長,潛心於學,最終以優異出彩的文章得到當朝聖上的賞識,殿試中一舉奪魁,被賜狀元及第,為天下羨。
這個少年隻不過是與他生活了半年,得了他一些軍事上的淺顯指導,卻堅持喚他做師父,隻說:“徐大人屈尊教導適,適獲益匪淺,視大人如師,且大人這些時日對適的照顧,適不敢不銘記於心,顧心生莫大感激,請師父莫要推卻徒兒的仰慕和感恩。”對此他雖很無奈,卻不由更喜歡上這個少年。自從三年前調任了西涼都督,二人就再也沒有見過麵了。近些年來邊關事物繁忙,連書信也少有,可閑來無事之時,總是會想起他來。
“令尊近來如何?”此刻雖然心潮澎湃,徐則彰的話語還是一貫的波瀾不驚。
曲適做了個揖,道:“家父月前已告老還鄉,臨行前還歎不能見大人一麵,此番離去不知何時才能再次相見了。”
徐則彰麵露歎息之色,頹然道:“我於此地鎮守,不知何日才能得返長安與老友重逢。如今看來,重返也無意義,在此終老也罷……唉,果真世事無常啊。”
“家父也有此歎息,不過他隨即又有吩咐,適兒年紀不小,也該為國效力了。今後若有機會,一定要在大人帳下曆練一段時日。大人乃國之棟梁,又有不世之才,適若能蒙您指教,定然獲益匪淺。”
幾人默然在兵士的簇擁之下登上了城樓,舉目望去,四處光禿的山巒平緩地起伏,延伸至不知名的遠方。身背弓箭的兵士們見都督大人來此,紛紛單膝拜倒,前後頓時響起一陣陣錯落有致的盔甲摩擦之聲,聽起來雄渾威武。被徐則彰用布滿老繭的手牽著,曲適與他默然而行,直至牆垛之前。
高大的城牆被黑色的護城河水所環繞,映襯著遠方的一馬平川,愈發顯得此地如孤島般的意味。遠處群山錯落和緩,並無可守之處,曲適不由讚道:“果然是易守難攻的好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