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適抬起頭,正好瞥見案幾一角放置的那盆金枝玉葉。幽光燦爛的枝條纖塵不染,足可見主人對它的愛護。微微一笑,他低眉執筆,娟秀俊逸的字跡款款而落,與尚修文的字體竟有九分相似。困擾予淑許久的問題隻一會兒的功夫就已解決,予淑喜形於色,連連拍手笑道:“狀元公果然名不虛傳,小女子佩服得五體投地!”
像是見慣了讚揚,曲適若無其事地讓毛筆在手上轉了個圈兒才落回筆架,玩笑似的口吻道:“可要本狀元公幫你寫完?”
“那可不成。”予淑斷然拒絕,“先生知道了要打手心的。”
“我會摹仿他的字,自然也會摹仿你的。這麼晚了,小孩子家該就寢了。”他看了看予淑稚嫩的筆跡,突然有種想歎氣的衝動。
予淑連連搖頭,重新拿起筆來,照著他的字一筆一劃地向左寫了過去,雖然算不上好看,卻也還算工整。
“予淑啊,有些時候你是否會覺得尚先生太過嚴厲了些?”曲適負手而立,靜靜地看著予淑,“大多數人家的閨女隻認幾個字就罷了,而他卻以對男童的要求來約束你們……”
“這不是很好麼?”予淑回過頭去,笑嘻嘻地反問,“女子不能參加科考,不能做官入仕,難道還不能被要求與男孩子一樣麼?曲大哥狀元出身,曲府也是書香世家,要是家裏的閨女們鬥大的字都識不到半筐,嫁出去後人家一說是曲府出來的,你多沒麵子啊!”
聞言,曲適隻是輕輕一笑:“好,很好,你我二人意見相投,再好不過。”
“對了,曲大哥,琴思姐什麼時候出嫁呢?”
“昭德說他們還年輕,什麼時候辦都可以。今年九月他要參加秋闈,遂暫定十月迎娶琴思。”
“昭德?”予淑揚了揚眉毛,“你為什麼喚先生昭德兄?”
“他比我大,喚兄乃是應當。”曲適暗歎,“你不記得皇上喚我什麼了?”
予淑想了又想,恍然大悟:“曲大哥字行雲,皇上喚你做行雲卿。先生字昭德,所以你喚他昭德兄,是也不是?”
曲適點點頭,正欲誇她聰明,卻聽她又問:“那崔大哥字什麼,我怎麼沒聽你說起?”
曲適忍住笑:“小崔今年才滿十八,還未行冠禮,所以未有字。”
予淑這才領悟地點點頭,腦海裏靈光一閃,忽生戲謔之意:“既然你們都有字,我就喚你們字好了——行雲兄,請代予淑向昭德兄問好,予淑這廂有禮了!”
曲適笑著搖搖頭,忽地板起臉來,瞪眼豎眉喝到:“沒規矩的丫頭,雖說自稱稱名,稱人稱字,但你和本官平輩麼?先生比你高一輩分,豈可如此沒大沒小?”
予淑愣了會神,揚起倔強的小臉,眉間是無所謂的神情:“予淑不傻,自然不會當先生的麵說起的,開個玩笑罷了。隻是我為什麼不能喚你字了?予淑雖然年紀小,但輩分可不是按照年齡來排的,我怎麼不能這樣稱了?”
“胡鬧,你輩分當然比我小!”其實予淑喚他字並無大錯,他也從來都是不羈禮法的人,隻是一聽她這油腔滑調的聲音,心中便竄出一股無名火來。
“你怎麼知道?我和你輩分上是什麼關係?”
曲適不由冷笑:“你比我小半輩,我當然知道!”他神神秘秘地湊上前來,“不過,如果你嫁給我,我們就同輩了。”言罷突然麵色一變,他哭喪著臉道:“但若這樣的話,我就比皇上低半輩了……不成不成。”
予淑哼道:“放心放心,你不是發過誓不娶我麼?不會有這麼一天的!”
娶她……低半輩……予淑垂下眼瞼繼續習字,裝作不理會人的樣子,心潮卻翻覆萬千。隱隱有種被召喚的感覺,緊張中帶著一點異樣的期待。予淑握緊筆杆,隻覺夜涼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