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徐氏悠悠呷了口茶,撫摩著鏤金花紋的護甲,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起來。柳絮輕輕握拳,一下下地給她捶著背,望著錦宸的目光有些憂慮。
錦宸低頭坐著,薄唇緊抿,修長的手指抓著自己的膝蓋,目光垂下,似乎在研究華服上紛繁的紋飾。
關於皇後的人選問題,他不是沒想過。隻是母後突然提出要在本屆秀女中選出皇後,著實讓他有些突兀。
暫且不論母後鍾意的人是誰,假若她做了皇後,那阿嫻該置於何地?
“皇兒啊。”畢竟年紀大了,與兒子爭執了這麼久,徐太後往日精神再佳也甚覺疲倦,“你既然不同意哀家的意思,那就說個人選吧。隻要不是阿嫻那孩子,母後都答應你。”
錦宸知道,這已是太後對自己最大的讓步了。看著太後日益蒼老的麵容,他垂目一歎,沉聲道:“母後累了,兒子不再打擾,此事擱置待議吧。”
徐太後睜開眼睛,目光忽地矍鑠:“你可知道阿嫻為何不能做皇後?”
“因為方將軍。”錦宸麵無表情,“方誠驕傲喜功,性喜怒形於色,雖堪重用,不堪大用。”
錦宸的答言似乎風馬牛不相及,然而徐太後終於笑了:“好皇兒,哀家就知道不用擔心這許多。哀家不幹預政事,但立後一事關係甚大,哀家不得不為江山社稷而慮。”
步出慈儀宮,錦宸淺淺呼出一口氣。攏了攏身後紫衣宮女為他披上的衣裳,他蹙眉問道:“蘅蘭,那些新進宮的秀女都住在外廷麼?”
蘅蘭頷首道:“是的,共是一十八人,訓習一個月後便安排侍寢。皇上莫急,到時候就能見到她們了。”
錦宸苦笑了一笑,穿過假山順著側麵青石鋪就的小徑一步步走了下去。一十八人……母後千方百計不讓自己立阿嫻為後,又這麼勞費心力地送進來這麼多脂粉釵環,難道不知當今形勢麼?
他不近女色,不是因為不喜歡女色,而是不想辜負了阿嫻和……她。
又是輕輕一歎。看著禦花園中蒼盛繁茂的樹木花草,他不覺微微傷感起來。明知要負美人心,偏要美人越牆來。錦宸啊錦宸,你是世界上最負心薄幸的男子。那些女子進宮來,或許真心想要遇見良人,可惜他除了榮華富貴什麼也拿不出手。如果皇後位置暫缺而你卻不能執掌,那麼就讓它永遠缺著吧。
阿嫻,我不能負你,所以隻能為你負天下人。
馬車出宮時,予淑滿心怨憤,曾暗暗立誓定要回來報仇去辱;而今再進宮時,竟覺分外惆悵。是不是後悔了呢?努力不去回想曲適臨別時的黯然,予淑抬眼看了看太和殿上金紅色的琉璃瓦——映襯著如雪的夕陽,反射出耀眼奪目的華彩。
十八位秀女由教引姑姑領著排成兩列徐徐前進,穿過內務府,行至掖庭宮外椒蘭宮安排好的住處才歇下腳。教引姑姑姓錢,雖然被叫做姑姑,看起來卻很年輕,至多不過二十出頭的樣子。
眾秀女這一個月教習宮廷禮儀期間,皆安排在這椒蘭宮各個偏廂內休息。錢姑姑日來教訓了幾句,眾人一同用了晚飯,便自行尋房間休息。予淑懶得與那些大驚小怪的的秀女們交談試探,便尋了最僻靜的一個偏廂走了進去。前腳剛進門,便有宮女進來點了燈,福了福身子道:“奴婢雨墨,是椒蘭宮的女史,姑娘若有什麼吩咐,可隨時傳喚奴婢——奴婢就住在前麵那排青瓦房裏。”她甜甜一笑,用手指著不遠處說。
“暫且沒事,你下去吧。”予淑頭也不回。
雨墨不再多言,躬身退出房間。大門在她退出去後又被打開,予淑有些慍怒地轉過身去,眼前的人卻不是那個宮女,而是入選的秀女之一,好像叫什麼施嫣來著。她是樞密院左同知施然的妹妹,身份在這批秀女中算是佼佼,也是很有可能賜封高位的。然而予淑記住她名字的原因卻並不在此,而是在於她的高傲。
入住椒蘭宮的十八位秀女中,有十四位都是平民中選出,隻有四位是朝中官員的家屬(雖然予淑並不認為自己也包括在內)。施嫣的兄長是正三品官,比曲適這個兵部侍郎都高了半階,大約因自己身份的緣故,她對旁人從來都是愛理不理的,有意與她套近乎的,都被她有意無意的冷嘲熱諷弄得惱羞無言,最後竟無人願與她親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