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臉?這是形容恩人該說的話嗎?寶康瞪她。
招娣發現自己說錯話,趕緊補充。“不過,這個馬臉叔叔其實笑起來非常好看,隻要大家很乖,這個叔叔就會笑,不會一直板著這馬臉了……”
“好了!”一直馬臉、馬臉的,他都快被她說成一匹馬了。
接下來,他口氣生硬地像皇帝對臣子訓話般,對這些孩子宣告。“你們住進這裏之前,我們要約法三章,違者嚴懲,絕不寬貸。”
招娣很自然地又向她弟妹翻譯,畢竟和小孩子說話,是不可以像寶康那樣的。
“住在這裏,一定要遵守遊戲規則,否則就會被判出局喔。”
“第一條,你們隻能在這後廂活動,出門走後門,不準被我看到。被瞧見者,嚴懲。”
招娣說:“就像躲貓貓一樣,不可以被會捉人的鬼看到,看到的話就出局,出局就要被罰一個禮拜不可以吃糖糖。”
“第二條,不準大聲喧嘩,我隻容許聽到這樣的聲音……”寶康挑出一隻銅錢袋,舉得高高的,放開手,銅錢袋掉在地上,發出零碎的聲響。他又說:“超過此聲音,嚴懲。”
招娣接著說:“這很簡單,就跟姐姐以前訂的睡午覺規矩一樣,如果誰在大家午覺的時候大聲嚷嚷,就得嚐嚐姐姐的轉轉樂十圈。”
“一直都要這樣嗎?”一興奮就愛尖叫的三弟悶悶不樂地問:“午覺又不可能一直睡。”
招娣安撫他。“很可惜,這個叔叔常常要睡午覺,所以無時無刻都一定要遵守喔!”
“這樣好像豬喔。”最小的妹妹偷偷地跟她的小姐姐碎嘴。
寶康冷冷地瞪著招娣。現在好了,他在她弟妹麵前又變成一隻豬了。
之後,寶康又羅列了數條規矩,極力地讓這住進了七個孩子的院落,可以維持得像以往一樣平靜。而經過招娣“精辟”的解說之後,這些孩子理解得非常清楚,沒有任何疑問或異議。他滿意地點頭,轉身就要離去。
而一直都很注重弟妹們禮貌的招娣,當然免不了要率領這一幹弟妹,向這位伸出援手的恩人鞠躬道謝。她領著眾弟妹,鼓足中氣,一齊對著那背影喊——
“謝謝你——寶寶——”
那身影一頓,一眨眼,又麵無表情地轉了回來。
“再加一條。”他告訴招娣。“不準叫我“寶寶”!”
這天,寶康像往常一樣,忙到二更才回到院落。
他早已習慣這樣的日子了,接了福爾家的產業之後,他每天都早起晚歸。
如此,他便不用麵對這院落的空寂。
他沒向任何人說過,他討厭空寂、討厭黑暗、討厭這森然的垂花門,討厭這隻有他一個人住的院落的一切、一切。
所以他忙到很晚才回來,累極了,倒頭便睡,沒時間給自己細看這黑空黑空的屋子。
他也沒想過,自己這模樣像極了他最痛恨的孩子。
在遊廊上拐了最後一道彎,他慣常低著頭,悶悶地往前走。
往垂花門一看時,他一愣。
那中門處,不但有宮燈的光,在那抱鼓石旁,還有一盞小小的瓶燈亮著。他再走近些,看到了一個小小的人兒守在那裏。
他望了一下,發現那女孩正麵向一個炭盆,對著瓶燈的光,修縫著衣裳。因為怕那寒風,便將身子整個蜷進抱鼓石後頭,讓石頭替她擋風。
那畏畏縮縮的模樣,讓人覺得可憐兮兮的。但是那被瓶燈煨照得暈黃的小小身影,卻難得的讓寶康的心有些……溫暖。
他覺得,她在等他回家。
多久沒人等他回家了?
可他沒露出任何表情,仍擺著主人的派頭,裝作途徑這垂花門,“不經意”看到她守在這兒。
“你怎麼還沒睡?”他問得隨意,但眼睛卻牢牢地看著她凍得紅通通而拿不穩針頭的小手。
招娣嚇了一跳。“喔,你回來啦!”她揉揉昏花的眼。“我在等你回來。”
“可以到裏頭等。”
“那耳房太偏僻了,我怕會沒聽到聲響,錯過你回來的時候,但又不能到你房裏等,所以……”
“其實你不必等門,以前的仆人隻要把東西備好,就可以去睡了。”
“不行,這樣會有疏失。假如你回來晚了,熱水燒幹了怎麼辦?”招娣堅持:“既然我的工作是照顧你,我就會把它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