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 / 3)

過了一會兒,北條貞羽以為她真的沉睡了,伸出大手在她消瘦的玉頰輕柔地撫摸著,憐愛之情全泄漏在他專注的眼眸。

就在這個時候,他身後有一個極端輕微的聲音響起。

“主上……”

雖然對方顯然刻意壓低聲量,但病中心靜的小紫仍聽得出是在這寢殿服侍的侍女的聲音。

“什麼事?”北條貞羽也刻意放輕聲量,深恐驚醒沉睡的人兒。

“有您的信。”

“我不是吩咐過,所有信件別拿到寢宮給我?”他沉冷著聲音問道。

“可是……聽送信來的人說,是急件……而且我看紫之君睡著了,所以才敢……”可憐的侍女支支吾吾的解釋著。

北條貞羽不耐煩的聽她說完,看了一眼依舊沉睡中的小紫,口氣不善的說道:“拿來吧!”

“是。”侍女連忙將結在紅梅花枝條上的雅致信件奉上,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北條貞羽將信函拆開一看,看到淚痕斑斑的高雅信箋,無奈地發覺有出去一趟的必要。

畢竟為了小紫之故,他真的冷落紅梅太久了,不給個交代也說不過去。

而且……他已經將小紫逼到這種地步,似乎已經不適宜再繼續照顧紅梅。

順道去一趟將軍府,拜托兄長接手照料表妹吧。

紅梅雖然是他最疼愛的表妹,但他終究不能因為她而失去他今生的摯愛呀!這些日子為了照顧紅梅,他真的辜負小紫大多了。

他將信函結回枝條上,放在一旁,輕柔的替小紫蓋妥身上的衣物,依依不舍的又看了她幾眼,方才拿起信函離去。

北條貞羽離開之後,一直不曾張開眼的小紫,緊閉的眼眸中竟然流下淚水。

哪裏來的……紅梅花香氣呢……小紫病好了之後,心病卻更加沉重。

她日夜痛苦,卻找不到方法可以解脫。

一日,她一個人坐在寢官前殿的簾子後方,眼睛看著庭院中的花花草草,思緒飄得好遠好遠……她想起許多從前的事——獨占北條貞羽寵愛,卻對築紫小姐充滿愧疚的時期……在築緊邸中受眾人排擠,卻也和長分子築紫齊策不斷通信的過去……紫藤花下和北條貞羽第一次相遇……從前住在元覺寺隔絕世事、不識憂愁的日子。

想著想著,從前住在元覺寺的種種情形,逐漸在她腦海中清晰了起來。

好懷念從前的生活……自己一個人看著世間的花開花落、春秋輪回,不知道什麼是煩惱、什麼是憂愁……屬於她的萬般自在如今都到哪裏去了呢?

那段無憂無慮的歲月啊,難道就這樣從她的生命中消失了嗎?那自在飄落的無邊落花,又都到哪裏去了呢?

現在的她,就注定隻能活在痛苦中嗎?

嗬……是報應把?這大概就是她奪人所愛的報應。

她應該在深山中為無辜死於戰役的人們祈福的,可是她貪戀人世間的情愛、貪戀生的喜悅,完全忘了替不幸的人祈求幸福。她的自私、她的迷亂,所以——讓她有今天的報應吧!

如果這就是她的報應,未免太沉重了……她好痛苦,痛苦到幾乎要失去生存的勇氣……到底要怎樣才能解脫這無盡的折磨呢?

如果可以重新來過,她應該以她的一生為天下的人誦經祈福,將大愛分給世間的人,而不是隻顧戀自己的幸福,忘了所有存在於人世間的苦痛……她好想解脫,哪裏可以找尋一個解脫之道……對了,回到從前的日子吧,回到那無憂無慮隻有她一個人的生活……隻有那樣的生活才是最適合她的。

從小失去雙親、被撿入空門撫養,後來又被帶到這異國,她就像隨風飄蕩的無根浮萍一般,注定漂泊的生命充滿不幸。像她這樣的人還能祈求什麼樣的幸福?她這一生,原本就該在空門度過吧?

當初大師因為她不是佛門弟子,又是女流之輩,所以將她托給築紫大人照顧,希望她能開始屬於自己的人生。可是繞了這麼一大圈,她突然覺得,青燈古佛才是她這一生的依托……如今這樣的日子她真的過得很苦,心痛的煎熬、情傷的折磨……旦夕擔心被遺棄的恐懼……色衰愛弛的悲哀……一切一切,她真的無法再忍受。她不想一直生活在這樣充滿慎癡的日子,她不想再讓自己的心充滿了妒嫉、怨恨……這都是她最不願意的呀!

與其這樣過下去,不如一削發吧!遠離紅塵,回到從前自在的日子。不要再為人間情愛的紛擾而憂愁,也不用因為情愛的煩惱而盲目地妒嫉、仇恨他。

也許目前北條貞羽依然對她寵愛,但以後呢?誰能知道以後會變得如何?

北條貞羽是絕對不可能娶她的,她單憑借著美貌伺候他,今後即使很僥幸地沒被遺棄,也頂多是任由這樣痛苦的日子延續下去,如此一來,她的生命有什麼意義?

不如趁現在還有勇氣抽身,盡早離開吧!

“什麼?你說……什麼?”

一天夜裏,小紫對北條貞羽提出她的請求,令北條貞羽震驚不已。

“我說,希望主上能允許我削發,入深山修行。”小紫神情平靜的再度說道。

“你開什麼玩笑!你要出家!?”北條貞羽幾乎不敢相信他耳朵所聽到的。

“我是認真的。希望主上準許。”她眼瞼低垂,口氣平穩的說。

“不!我不準!我絕對不準!”他發了狂似的猛然抱住她,似乎深怕她此刻就離去。

“主上,我心意已決……”

“別叫我主上!我說過了別叫我主上……”她那一聲聲疏離的稱呼,幾乎令他崩潰。

小紫無奈,隻得改口說道:“貞羽,我真的想削發修行,請你不要攔阻我。”

“告訴我,你為什麼好端端的想修行?”他大掌捧著她的臉,狂驚的眼神直盯著她。

小紫眼神飄忽,逃避他的注視。

“沒有為什麼,隻是……你知道的,我是唐土人,在兩次和你們日本國的作戰中,我國人傷亡不少,你們國人也損傷眾多。這些人相當無辜,而那些因為這些傷亡而痛遭生離死別的人也很可憐,我想為他們祈福……”

“說謊!”她尚未說完,北條貞羽一聲怒斥,打斷她的話。“根本不是這些原因。你是因為我才要這麼做,對不對?你這麼做隻是想要離開我!”

麵對北條貞羽的質問,小紫靜默無言。

北條貞羽摟緊了沉默的她,將頭埋在她肩上。

“我知道我讓你難過、讓你痛苦,但……你怎能就這麼殘忍的離開我?我這麼愛你,你怎能如此狠心?”他痛苦的說道。

嗬……他竟然這麼說……難道他對她就不殘忍嗎?

他知道她的離去讓他痛苦,但他帶給她的傷痛,又何嚐亞於她?他總是不斷地折磨著她,讓她隻能選擇離去,以逃避無盡的哀拗。

雖然如此,小紫仍不禁為他落下淚來。

“貞羽,你別這樣。”她輕輕的回擁住他,纖弱的小手輕輕安撫她所深愛的男人。“就算我離去了,還會有許多愛你的人,你不會孤單的。”

是的,她之所以能夠下定決心離去,是因為知道貞羽身邊還有許多愛他的人,數不清愛慕他的姑娘——至少還有他的表妹紅梅姑娘,並不差她一個人。

她相信,她走了,貞羽也不會寂寞,一定會有更多的人陪伴著他、照顧他……不像她,她的世界裏永遠隻有北條貞羽一個人。

所以,她可以放心的離開,不用掛慮北條貞羽會陷入孤寂的悲傷中。

她選擇自己一人麵對寂寞,走進沒有北條貞羽的孤單世界。

“不!你別這麼說!我誰都不要,我隻要你啊!我不許你離開我!”他異常執著的說。

“噯,貞羽……”麵對意外顯得孩子氣的北條貞羽,小紫不知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