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總,你開信箱了嗎?我幫你找到幾個回台北的班次。」

「喔,看到了,我瞧瞧……一點半飛法蘭克福,轉香港回台北,這條線最快,我這就訂位。」

龔茜倩以為他要掛電話了,接著就聽他說:「還有一件事,你趕快叫總務課印新名片,加個副理,associaemanager。你代表翔飛出來簽約,一定要有代表性的職銜。」

「好。」現在不是跟他爭辯這個的時候。

「我爸爸過兩天要做心髒支架手術,我一定得回去。」

「我明白。」

「麻煩你了。」

掛了電話,那低低的沉悶聲音猶堵得她心口難受,但她無暇顧慮他的心情,立刻撥給總務課的小管家婆湯淑恰,要求印新名片,對方因她的要求而嚇了一跳,隨即阿莎力允諾,說會叫印刷廠在一個鍾頭內火速送來。

鈐鈴電話聲又響了起來,無心午睡的同事們繃緊神經看著她。

「小倩嗎?我是陳銀泉。」

「總經理您好。」她竭力抑下驚訝。

「吳副總剛才打電話給我,就照他的意思去做,你現在是翔飛科技事業發展部的副理,我授權你代表翔飛處理業務。」

「是……」總經理親口「封官」,她備覺壓力。

「小倩,一切拜托你了。你做事,嘉凱放心,我也放心。」

「好。」她覺得這聲好很虛,或許她該說「我會盡力」、「這是我應該做的」這類客套話,但在這個非常時期,再說什麼都是空泛的。

這聲好,也是她承擔下來的責任,從現在起,她賣給翔飛了。

「龔姐,你現在要跑去芬蘭?」同事們十分驚訝,七嘴八舌地問道:

「你叫糖醋魚印副理抬頭名片,是陳總給你新派令嗎?林經理知不知道?他要是知道,會瘋掉的!吳董不是沒事了嗎?副總幹嘛急著回來?」

龔茜倩忙著收拾桌上文件,準備交接給職務代理人,還得翻找檔案櫃,帶齊所有相關的文件和資料,待一拿到名片,她就要立刻趕回家打包行李,再趕往機場。同事們在她耳邊講話,你一言,我一語,她不是沒聽到,而是根本無法分心回話。

「等我回來再說。」這是她唯一能給的回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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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趕趕!談談談!忙忙忙!

龔茜倩不知道這兩天是怎麼過來的……兩天?或是加上時差變兩天半?還是三天……她搞不清楚了。打從聽到吳慶國昏倒後,她就沒停下來過,即便中間在飛機上和飯店裏曾小憩片刻,但她滿腦子都是簽約的事,閉上眼睛就夢見諾莫不滿意合約,當著她的麵撕個粉碎……

還好,那隻是噩夢,雙方簽約愉快,翔飛拿到第三季的大訂單。

回到赫爾辛基的下榻飯店,她攤倒床上,累得沒辦法爬起來換衣卸妝了。

閉上眼睛,她試圖讓團團轉的腦袋安靜下來,甩在身邊的包包卻在這時傳出手機的音樂聲;這幾天她和公司同事以及吳嘉凱針對合約內容通過很多次電話,她沒想太多,摸到手機就接了起來。

「喂……」

「你在睡覺?」

「啊,副總!」吳嘉凱略帶笑意的聲音是絕佳的起床號,她立刻坐起來,咽了口口水,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清朗些。「我在休息。」

「你辛苦了,烏曼拉招待的晚宴應該很豐盛,有吃到馴鹿肉嗎?」

「我不敢吃,點了煙醺鮭魚。」可惜吳嘉凱沒口福,她又很盡本分地報告說:「本來烏曼拉的秘書艾莉莎還邀我明天去逛西貝流士公園,看城堡,我說必須趕回台灣,隻好婉拒。」

「你可以多留兩天啊,算你公假。第一次到芬蘭,不妨到處看看。」

「還是趕快將合約帶回台灣,免得夜長夢多。」她多揣一天合約,就要多作一天噩夢。「回去剛好周末,可以好好休息。」

「我很感謝你,這趟真的辛苦你了。」

手機貼在耳邊,他略帶低沉的柔和聲音彷佛就在她耳畔,像是一陣微風吹過,清爽、幹淨,帶點陽光的溫暖……

她突然有一種想哭的衝動,好似所有的疲憊都在這聲「安慰」中消失了——去他的!她又不是小孩子。她忙,她辛苦,隻是為了對得起她的薪水,才不會為副總大人的一句嘉勉就感動得痛哭流涕咧。

「沒什麼的,副總也辛苦了。」她維持一貫的客套,但不免關切問道:「聽說今天董事長的手術很順利。」

「是呀,他血管打通了,力氣就來了,麻醉退了就罵人。」

「的確是董事長的個性。」她輕笑。

「不是董事長了,開刀前他正式請辭,要我二姑丈回鍋董事長。」

「嗄?」龔茜倩這下子完全醒透了。

股東大會當天下午,吳氏家族「占領」多數決的董事會已選出吳慶國為翔飛的新任董事長,怎麼吳董還沒坐熱寶座就要還給沈董了?

「我爸爸身體這樣,他看開了,還說要去學畫畫,叫我幫他找老師。你可以幫我問問龔大師,請他介紹嗎?」

「可以啊。」她還是先按捺下吃驚,又問:「找老師的事不急吧,我回去再幫你問,也要看是想學油畫還是水彩素描之類的。」

「對喔,說不定我爸想學國畫。你回來再說。」

她有些疑惑,他巴巴地打這通國際電話就是要找美術老師?

今天很晚了……她心頭一突,她所謂的「今天」,台北還要加快五小時,她一瞄手表,十一點二十分,台北時間清晨四點二十分!

「副總,你這麼早起?」她驚訝地問。

「作噩夢,嚇醒了。」

刹那之間,她的心陡地沉落,如果沈董回來,那表示……

「你會離開翔飛?」她小心地問,不敢流露情緒。

「不會。」

什麼嘛,害她感傷了一下下,眼睛也濕濕的,大概打太多嗬欠了。

「那麼……」她不敢再猜。

「我很害怕,不知道能不能擔得起來。」吳嘉凱的聲音變得好低、好微,仿佛來自遙遠的天邊……唉,台灣和芬蘭本來就隔得好遠好遠。

遙遠的距離仍係有一條線,一端在那邊,一端抽動了她這邊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