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幾點?」她突然問道。

「啊?」他抬腕看表。「三點四十。」

她注視那支突顯男性剛毅豪邁線條的表殼,想到他初來時的情形。

「就是這支潛水表,耐得住深海的壓力?」

「是的。」他緩緩地將戴表的左手擱在膝蓋上,明白了她的意思,不覺握起了拳頭。「在我家的公司,還有老臣幫忙,來翔飛是孤軍奮鬥,而且擺明了掠奪者的角色。翔飛的人也好,外頭的人也好,每個人都拿放大鏡看你有什麼本事,就算吳家能以多數股權拿到翔飛,但也要有能力管理這家生產各項電子產品、不斷在研發進步的科技公司,這跟吳氏企業做的傳統產業是截然不同的。」

「所以副總又花了很多時間做準備?」

「每天抱著翔飛的資料,看到睡著。」他笑笑地仰頭喝完咖啡。「我告訴自己,不管結果如何,占了這個蘿卜坑,就得把蘿卜種好,我不能把來翔飛當作是實習,而是提了槍直接上戰場。」

她可以想像當初他戒慎恐懼的心情。明明是一項艱钜的挑戰,他卻得裝得若無其事、自信滿滿,扮演好一個專業經理人的領導角色,那背後看不見的加倍付出和努力是難以想像的啊。

「副總,你做得很好。」這是她唯一能給予的最佳鼓勵。

「還好有你幫忙。」他注視她,遞出杯子,示意還要再喝。

「不是幫忙,是幫凶。」她為他倒下保溫瓶裏僅剩的咖啡,笑說:

「那時想說你是來篡位的,我若幫你,不就成了亂臣賊子?但我是領薪水的,還是得做事,總不成故意跟副總作對,將業務搞得亂七八糟,跟自己的年終獎金過不去吧。」

「哈哈!我更不能搞垮翔飛,否則奪過來也沒意思了。」

「因為你用心在做,沈董看到了,他才能放心將翔飛交給你。」

「噯,終於世界和平了。」他笑歎一聲,凝視第一個聽到他這段心路曆程的她,意有所指地說:「我來翔飛,收獲很多。」

「公司都讓你拿走了,當然是大豐收。」她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嘿。」他喝下溫熱的咖啡,也習慣她老跟他實問虛答了,隻是笑了笑,低頭拿鉛筆在簿子上描線條,又說:「環頸雉的羽毛形狀我忘了,可以借你的照片參考看看嗎?」

「好啊。」她拿起相機,幫他找一張最清楚的照片。

「我用普通數位相機拍,再怎麼拉近,還是隻能拍出一隻小小鳥,看來我得充實專業配備了。」

「副總可以買個單眼相機,配上我這種三百mm的鏡頭,對初學者來說比較輕巧,要拍出清楚的照片不難。」

「你再帶我去買,先說謝謝嘍。」他皮皮地笑著。

「喔……」又來了。

他總是以這種令她無法拒絕的語氣說話,她還能說不嗎?

抬眼望天,風吹個不停,天空的雲朵跑得好快,這朵往前跑,那朵立刻追了上去,緊緊纏黏,彙聚成一大朵之後,再一起飛向更遠的南方。

糾纏啊。

「帥哥,美女!」陳老師在遠處喊他們。「再十分鍾上車嘍!」

「來了!」吳嘉凱揮手回應。

他們賞鳥的地方距離遊覽車停靠處有一大段距離,兩人迅速收拾東西,拎起背包,起身準備離去。

咕咕咕嚕,一隻鳥兒飛到草地上,走來走去,似乎是在覓食。

難得這鳥兒飛得這麼近,吳嘉凱興奮地躡手躡腳走上前,從背包裏摸出相機,打算拍出他第一張最像樣的鳥照片。

鳥兒身材豐滿,羽色灰中帶褐,圓圓的眼睛骨溜溜轉著,一點也不怕生,就任他不斷地按快門拍出各式各樣的英姿。

「咦?」龔茜倩走過來,看清楚那隻鳥了。

「再拉近一點。」吳嘉凱專注操作相機,低聲說:「哇,你看你看,脖子從紫色轉綠色,真稀奇。」

「哎呀,這是……」

「噓噓,不要驚動它。」

「副總……」

「你說這胖嘟嘟的是什麼鳥?」

「鴿子。」龔茜倩盡到告知義務。

「鴿子?」吳嘉凱不敢置信地轉頭看她。

「家鴿。」她再說一遞。

「人家養的鴿子?」他看她用力點頭,再回頭瞧那隻胖鳥。

紅腳,紫頸,灰羽,他隻顧著欣賞這些個別特征,可一組合起來,不就是一隻如假包換的家鴿嗎?

「哈哈哈!」他放下相機,開口大笑。

「拜托,鴿子也看成這樣。」她也跟著笑了。

笑聲驚動鴿子,它拍了拍翅膀,咕咕嚕地飛走,她順著飛行方向看去,臉上仍漾著明朗的笑靨。

他不看鴿子,隻看她;那卸除心防的笑意讓她整個人亮麗無比,他心頭一動,立刻舉起相機,以最快的速度朝她按下快門。

「嚇!」她嚇一跳,立刻跳開。

「你笑得真好看。」他移動腳步抓角度。「來,我給你照張相。」

「不要啦!」她趕緊拿手遮住驟熱的臉蛋,加快腳步往前定。

「來啦,出來玩玩,拍一張做紀念。」他窮追不舍。

「我很醜,不要拍。」她越走越快,幹脆跑了起來。

「喂,茜倩,等等啊!啊啊,我背包還沒拿呀。」

他一麵往前跑,一麵回頭看留在草地上的背包;背包不拿不行,他隻好倒退腳步走回去,雙手猶抓住相機,不斷地捕捉她的背影。

勢必要逮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