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皎潔的月色,同樣悄然無聲的靜夜,隻是招喜觀月的心情已經改變。
“你沒有任何疑問?”納嵐疾站在屋脊上,瞟著以同樣的姿勢,蹲坐在屋脊上的人兒,五天前受傷的腹部,還隱約傳來刺痛。
該死,他不過幾個月沒跟上官翼較量,身手就退步那麼多,還被他砍了一刀,要不是有寒春他們護著,他早掛了。
對上官翼下手,原本就是他們此行的任務之一,雖然他仇恨皇朝的心誌,隨著時間的消磨,逐漸弭平,最主要的原因則是因為她──
他擔心萬一他動手,他真實的身份就可能曝光,他不希望她知道,寧可保持單純的身份與她相處,一旦牽涉到身為納嵐皇族的身份,那他就再也無法對她坦然,勢必得說更多的謊,以免傷了她。
他沒有自信,在家人與他之間,她會選擇哪一方,那麼,他寧可一開始,就不要給她選擇的機會,至少,他還能多和她相處一段時日。
隻是,他沒想到抉擇的時刻會來得這麼快,家仇國恨與私人情感,孰重孰輕,答案他最清楚不過了,所以他選擇對上官翼動手,不管成功與否,總是能給碎葉國的百姓一點交代。
“有,很多。”她老實地望著他,在他麵前,她從來不需要隱藏自己的情感。“雖然我很了解你的為人,可我還是想知道你的名字,總不能喂、喂的叫吧?”
她極力保持輕鬆的語調,可周身的空氣卻沉滯得讓她喘不過氣。
“納嵐疾,姓納嵐,是碎葉國的皇族,正確來說是一名亡國太子,正在積極尋求複國雪恨的機會。”
在說出口的瞬間,納嵐疾覺得自己輕鬆極了,他的真實身份,她遲早會知曉,隻是時間的早晚而已。
“啊,我早猜到了,果然如此。”她甜甜一笑,臉上的表情僅有一絲訝異,反倒是他有些意外。
“你早知道了?這怎麼可能!”
“不,我並沒有知道多少,我隻是猜,因為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得你不是普通人,若不是個王,就是個有權的人,不然幹嘛你一個皺眉,寒大哥他們就嚇的跪地求饒?而且你脾氣很壞,又愛罵人,出身嬌貴的人,才有資格發脾氣。”
她說的頭頭是道,他卻聽的肝火直冒,正想開口罵個幾句,忽然想到她剛說過的內容,隻好硬生生將粗話給吞了回去。“那不算知道,隻能說算你好運,被你猜到。”他沒好氣回道,卻也不得不佩服她的觀察力。
原來當她不說話,一個人呆呆坐著時,都是在觀察別人的一言一行,這種人最是奸詐,怎麼防也防不了。“至少我這人算坦白,表裏如一,不像某人,真實個性根本沒有外表單純。”他就是被騙的其中之一。
說到這,招喜彷佛被刺中要害,漲紅臉,頭垂的老低。“我不是故意的……”
“如果連對自己的親人,都需要戴著麵具,那未免太可悲了。”
這句話如利刀,狠狠紮進招喜的心窩。
“不是這樣的。”她吸了一口氣,決定將埋藏多年的心事全數道出。
“每當我要跟姊姊們說事情,她們總說我年紀小,別胡思亂想。我記得我第一次跟大姊說,老薛愛吃我豆腐,大姊卻笑著告訴我,我還是個小娃兒,哪懂什麼吃豆腐。
還要我別跟三顆白菜過不去,因為隻要我上他那兒買菜,他總會多給我三顆白菜,而我們步家需要,可我真的討厭他,隻好每天晚上對著月姑娘詛咒他,可惜,沒有一次有效。”
她咽了口唾沫,接著道:“漸漸地,姊姊們總把我說的話當兒戲,從不當真,我隻好把全部的秘密告訴月姑娘,至少,她不會跟我說要我別當真,我還小,根本什麼都還不懂。”
說著,眼淚溢出招喜的眼眶。別人都說她還小,什麼都不懂,可她覺得,她懂得可多了,隻是別人都不知道她已經懂了。
“那我們兩個可真是同病相憐。”納嵐疾無預警走近她,指腹不著痕跡抹去她頰上晶瑩的淚珠。
“嗄?”她抬起淚眼,不解地望著他。
“我呢,跟你的情況有那麼一點點類似,我的脾氣很衝,常壞事,所以我父皇就想出個法子,給寒春他們一個特權,隻要他們發現我會做出危害生命的事來,就可以當場迷昏我,以免我又闖出大禍。
你瞧,我們都活在別人的限製當中,情況是不是真有那麼一點相似?”
“我的情況……跟你不一樣。”她隻是將情緒藏了起來,可沒危害別人。
她見識過了,他發起脾氣來,根本是六親不認,老薛就是一個例子,她倒是相當認同,寒春將他迷昏以免惹事的妙方。
“哪有什麼不一樣?你嘀嘀咕咕說些什麼?”
“沒有。”她委屈地低下頭,她不過是發表自個兒的看法,他也發脾氣?!“對了,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你不是整天都留在客棧打雜嗎?哪弄來這麼大的傷?”
他腹部血淋淋的傷口,至今仍讓她餘悸猶存,那根本是刀傷,為人所傷。
“呃……這該怎麼說呢。”納嵐疾好生猶豫,不知該不該說實話,總不能說他夜半去和上官翼斯殺吧。
“是不是……老薛,他背後暗算你?”招喜渾身抽緊,水眸憂慮地望著他。“對不起……我果然是惹禍精,好端端地也會讓你惹上這樣的麻煩,早知道,所有的秘密我都該埋在心裏,不要說才是……”
若她不說,他不會湊巧聽到,那他也不會雞婆地幫她出頭,自然就不會惹上老薛那大流氓,所有的一切,果然都是由於她。
“從什麼時候開始,你學會隱藏心事?”
“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我有十個皇弟、九個皇妹,最小的幾個都跟你差不多年紀,他們不像你年紀輕輕,就有滿腹的心事,他們每天隻想著怎麼拐我出宮的時候,幫他們買玩意兒回去,很單純、也很天真。”
他第一次見到她,就覺得她有股自然的傻勁,沒想到這隻是她的表相,麵皮底下,是一顆多愁善感的心。
聽他的意思,好像她已經是個老女人似的。“你說的那些,我也曾經想過,可當我看到吉祥大姊一肩扛起整個家,身體虛弱的二姊硬撐著出門擺攤做生意,三姊打理著客棧裏的夥食,而我……卻什麼也不會,連采買個東西也會迷路。
步家還有許多債務未清,還需仰賴街坊鄰居的幫忙,如果我老是在抱怨,一定會讓大姊為難,所以我寧可把冤枉氣全吞進肚裏,這一輩子,我隻希望能盡自己最大的力量,為這個家盡一點心,不要增加姊姊們的負擔,這樣,我就滿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