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深沉的愛,我曾讀不懂

我所擁有的一切,都隻是暫時的。而那些失去的,就成了永恒。

拂曉穿破了啟明的薄霧,噩夢仿佛長出了無數雙手緊緊地掐住秋蘇的脖子。

秋蘇從床上坐了起來,剛上初一的小女孩,臉上還有未退的青澀,卻連夢醒了都是一臉沉重。額頭上的汗珠順著她的臉頰往下流,她吃力地喘著氣,驚慌地看著周圍。她又做夢了,夢境是模糊的,但她記得感覺,那種深深的恐懼像擁有著強大生命力的樹藤,將她緊緊纏住。

她夢見自己做了壞事,被媽媽抓了個正著,然後……她不想再想下去,狠狠地將自己的頭砸向枕頭。

天,蒙蒙亮。光線透過窗簾,落在她重新緊閉的眼皮上。

每一次秋蘇在夢裏都做著同樣一件事情。

每一次無法控製地去做同一件事情,都是在同一個聲音的引領下,那就是媽媽。

反複翻閱作業本,隻是為了檢查有沒有漏掉一個沒有發現的錯別字;響起的電話,如果不是熟悉的號碼,就絕對不接;隻要是男生打聽家裏的電話,就絕對不能告訴他……除了這些以外,甚至還有很多,每一條媽媽明令禁止的,或者反複強調的規定,如果想不起來而犯了錯的話,就一定會遭到責備。這種恐懼,一次又一次地占據秋蘇的夢境,很多次都會像今天一樣驚醒,猛地從床上坐起來,脫離出夢境。

自從爸媽離婚後,秋蘇就成了媽媽唯一的寄托和希望,然而寄托與希望隨著時間而越變越重,這是秋蘇怎麼都沒有想到的。

眼皮覆蓋著的黑暗世界中,展翅飛翔著的雛鷹,在黑幕中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可是,在飛至最高點的時候,它突然間收緊了雙翼,猶如蒼穹中墜落的流星,連同秋蘇腦海中一個個絕望的想法,一同衝像她思想的閘口,將她的大腦堵得死死的,秋蘇幾乎要喘不過氣來。她抱著頭,又一次痛苦地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鬧鍾在床頭歡快地跳躍著,刺眼的陽光透過窗簾照進房間,秋蘇翻了個身,她真希望耳邊那擾人的聲音,隻是錯覺而已。

“秋蘇!你怎麼還在睡覺!”媽媽推開房門,嚴厲的聲音比鬧鍾要管用數百倍,秋蘇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拿起枕邊的鬧鍾,惺忪的睡眼一下子撐大了:“死了!死了!要遲到了!”

都說孩子怕爸爸,但秋蘇怕的一直都是媽媽,爸爸在的時候是這樣,他離開了這個家,依然是這樣。

“快點!把校服換上,刷牙洗臉,動作快點!”媽媽打開衣櫥從裏麵抽出秋蘇的校服,扔到她的床上,自己也急急忙忙走出房間,手習慣性地往腦後伸展,準備裹起微鬈的長發,可是,卻沒摸著她那一頭秀麗的長發。

秋蘇迅速脫下睡衣,將校服往身上一套,慌張的情緒衝醒了她的大腦,她那探出校服的腦袋,第一時間看見了媽媽新改變的發型,驚訝地看著媽媽的頭發:“媽!你怎麼把頭發給剪了?”

昨晚秋蘇回家的時候,媽媽還在加班,一直到她睡覺了,媽媽還沒有回來,先睡的她,並不知道媽媽剪了頭發。

“別囉唆了!動作快點,你想遲到是不是?”媽媽似乎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秋蘇被媽媽嚴厲的言語逼進了洗手間,媽媽將擠好牙膏的牙刷塞進了秋蘇的嘴巴裏,根本不給她反抗的機會。

“媽!你要給我發表意見的機會……不然……”

不然我們之間會有代溝的。老師都這麼說,同學們也這麼討論。秋蘇在心裏說,默默地,還是被媽媽打住了。

“你想寫檢討?”媽媽規定每天早上的洗漱時間不能超過五分鍾,超過的話就必須寫檢討。在她的常識論裏,女孩子在洗手間裏待的時間超過了五分鍾,就不是在洗漱,而是在打扮。一個還處於初中階段的女孩子還不是攀比著裝打扮的時候,在現階段來說,沒有什麼比學習優秀更重要。所以,一切超出媽媽規定的行為,都應該受到懲罰,寫檢討已經是那麼多種懲罰當中最輕的了。

秋蘇的反抗無效,隻能老老實實地埋頭加快刷牙的速度。生活是開在她身後的大卡車,總是一路逼著她往前跑。她還來不及好好看看鏡子裏的自己,媽媽就又開始提醒她時間不多了。

“等會兒我送你去學校,整理好就到樓下等我,我先去車庫開車。”媽媽扔下這句話之後,背上包,蹬上高跟鞋就走出了家門。

屋子裏一下子變得出奇的安靜。

秋蘇往自己臉上潑了一捧水,一顆顆小水珠像潤潔的珍珠一般,從她的臉上滑落,秋蘇抬起頭,特意朝鏡子望了一眼。巴掌大的小臉蛋上,敷著一張永遠都不會長青春痘的白皙皮囊,班上很多女生都羨慕秋蘇有這麼好的皮膚,隻要稍稍打扮一下,就是一個大美女。

可是,隻有媽媽不在的時候,她才敢那麼認真的照鏡子。也許愛美包含了女孩子所有的虛榮心,但這跟人要吃飯、母雞生蛋一樣正常,隻在於一個人以怎樣的眼光去看待這個問題而已。

秋蘇看到鏡子裏自己冷冰冰的臉,耳邊就響起了汪寧嘉的聲音。

他說,秋蘇,你不要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常笑笑可以緩解學習壓力,如果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就應該說出來,讓我幫你解決,好嗎?

汪寧嘉說這句話的時候,秋蘇就像童話故事裏的灰姑娘,不同的是午夜的鍾聲響起,灰姑娘因為擔心魔法消失而離開了舞會;而秋蘇看到汪寧嘉靠近自己,她感應到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臉紅得跟水果盤裏的櫻桃一樣,她害怕回到家,媽媽犀利的目光會察覺到她的異樣,於是,在汪寧嘉的話還沒有說完之前,就加足馬力落荒而逃。

可是在媽媽的字典裏沒有特殊,和爸爸離婚後,她就恨透了全世界的男人。這種思想在秋蘇對異性之情還懵懂之前,媽媽就一直向她灌輸,直到現在,和同性交流完全沒有問題,但隻要對方換成異性,秋蘇就連與對方說話,都有障礙。腦海中早已想好的內容,一開口,說不上兩句話,就會覺得口幹舌燥,緊接著,說話也不說利索了,即便是喝水也緩解不了這種莫名的緊張。

可是,汪寧嘉和別人不一樣吧,她心裏也不是沒有這樣想過。

從小學到初中一年級,汪寧嘉和秋蘇都很具巧合性地成為同班同學,秋蘇根本不用像害怕其他陌生異性一樣,害怕汪寧嘉。再說,幾乎所有人都知道秋蘇媽媽的厲害。初中時曾有個男生悄悄在秋蘇的書包裏塞了一張小字條,媽媽發現之後,把這件事情鬧到了學校。那個男生因此而挨了處分。從那以後,再也沒有男生跟秋蘇靠近。但是,汪寧嘉不一樣,盡管這些事情他都知道,可卻依然沒有退卻。

“或許,我應該微笑嗎?”汪寧嘉說她笑起來特好看,虛榮心是與生俱來的。秋蘇在鏡子前麵扯出一絲不自然的微笑,嘴角的弧度還沒有定格在恰當的角度,她倏地想起了媽媽的車可能已經開出車庫,快要到家門口了,她迅速收起了笑容,擦幹淨嘴角還沒有擦淨的牙膏沫。

灑水車清洗著街道,汽車飛速地穿過濕漉漉的街麵,才在紅燈亮起之前,通過了一個交通崗。

秋蘇幾乎已經看見不遠處的學校了,她的目光瞥到了被媽媽的車甩在後麵的同班同學金巧巧,心想,還好我不是最晚的。

金巧巧吃力地喘著氣,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可還是拚命地往前追。

秋蘇對媽媽說:“媽,你開慢點,順道載一下我同學吧!”

秋蘇媽媽放慢了行車的速度,秋蘇搖下車窗,想與金巧巧打招呼,卻看到金巧巧發力往前追,追上了一個連秋蘇都覺得好熟悉的背影,金巧巧的嘴裏喊著:“寧嘉!汪寧嘉!等等我!”

媽媽的臉上露出了輕蔑與不屑的神情,並沒有加快車速,仿佛將眼前的這對學生當做了她最好的教科書,對秋蘇說:“嗬……這就是你同學?大清早起來,趕到學校就是為了談戀愛?”

“不是這樣的,他們隻是……”

“秋蘇,你要是像他們這樣的話,就不隻是寫檢討那麼簡單了,我會直接被你氣死的。秋蘇,你在學校不會像他們這樣吧?”

秋蘇沒把媽媽的話聽進去,她想幫汪寧嘉正名,可是有金巧巧的主動出擊,她再怎麼解釋都顯得很勉強。金巧巧拉著汪寧嘉的手臂,說:“寧嘉,你幹嗎走得這麼快呢,我都累死了……”

他們隻是普通同學而已。秋蘇心裏是這麼想的,但看到汪寧嘉並沒有刻意與金巧巧保持距離,後半句話就卡在了喉嚨裏,哀傷如同流動的液體滑進了秋蘇的心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