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放不下的人,是我吧,秋國明,你有什麼資格來指責我?女人惱羞成怒,腦子裏混雜得像一潭泥水,這個時候,秋蘇的問題似乎不那麼重要了。

前方是不及百米的十字路口,女人目視前方,臉上掛著淚水,卻在冷笑:不管是人還是車,站在十字路口都還有選擇的機會,而她卻成了這中間的另類,失去了所有的機會。

“秋蘇,走吧!”汪寧嘉拽著秋蘇的手,她媽媽的樣子,他也看到了,他清楚地意識到秋蘇這個時候去碰釘子等於玩火。

“不!我不走!這是媽媽最難過、最傷心的時候,我怎麼可以撇下她!我是媽媽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汪寧嘉管不了那麼多了,他硬拽著秋蘇離開。車子是順向,他們就朝著逆向走。

可是她還沒被拉遠,媽媽的車子便發動了引擎,向前行駛。秋蘇與它漸漸拉開距離,快到十字路口時,紅燈亮了,媽媽的車子原本要停下來,然而,她非但沒有停下來,反而踩下了油門,飛速向前衝去,一輛貨車猝不及防地被撞了腰,後麵的車跟得太緊,來不及刹車,短短幾秒鍾,馬路上連續發出了車與車撞擊的巨響聲……

秋蘇驚呆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從哪裏來的那麼大的力氣,竟然能夠成功甩開汪寧嘉的手。她站在原地,大腦一下子還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她難以置信自己剛才看到的一切,這不是做夢,可是,她寧願這是夢。

短暫的失神過後,秋蘇緩過神來,雙腿不知何時無力地跪在了地上,她大口地喘著氣,悲愴的哭聲,從她幹澀的喉嚨裏發出來,前所未有的恐懼占據了她的心。

頓時,她的世界,昏天暗地。

……

媽媽在車禍中與死神擦肩而過,雖然沒有死,但全身被白色的繃帶裹得像個木乃伊,並且睡得很沉,誰都叫不醒她。秋蘇在電視上看過,那是昏迷。

秋蘇問過媽媽的主治醫師,媽媽什麼時候會醒來。

主治醫生用擔憂的眼神看著秋蘇,對她說,秋蘇,你媽媽累了,她可能要睡很久。到底什麼時候醒來,得看她自己是不是願意醒過來。

醫生原以為她聽了這個消息會傷心地哭鼻子,沒想到秋蘇竟然鬆了一口氣,湊到媽媽耳邊,說:“媽媽,你聽見了嗎?醫生說你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定是他也發現了你卸妝之後的黑眼圈呢,媽媽,你可以睡個大懶覺了,你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睡懶覺了,我跟你說,別急著起床,也別為我擔心,我不是一個人住在家裏,外婆說讓我過去陪她住段日子呢!”

“你放心吧,我知道外婆家到學校坐哪一路車,我會自己調好鬧鍾,保證上學不會遲到的。放學後,我還會來跟你彙報學習情況的。”

醫生看著秋蘇自言自語的樣子,錚錚男兒,見慣了生離死別,鼻子還是酸了,他轉身走出了病房。

病房裏傳出秋蘇絮絮叨叨地跟媽媽說話的聲音,就像平時媽媽對她的囑咐一樣:“再說,很快要進入考試周了,等到考完試,就要放假啦,到時候,我天天在醫院陪你,好不好?”

“什麼?你說我考試必須排在全班前三名,才能來醫院陪你啊?媽媽,你怎麼能這樣呢,我可是擔心你一個人在醫院無聊,來陪你打發時間呢!”

“哎呀,放假還要去少年宮學習?媽媽,我們以前不是說好了嗎?隻要我排在全班前三,你就同意我放假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啊!”

“好啦好啦,媽媽,我知道了,我保證好好考試,那我們說定了,到時候我天天來醫院,你要說話算話哦!”

……

醫院裏那些看著秋蘇長大的人都可以看見,那段時間秋蘇的改變,她一改父母離婚這幾年沉澱下來的內向,仿佛又變回了童年時代那個快樂開朗的小女孩兒。在醫院,她遇見誰都會禮貌地問好,她對所有人微笑,她還會對媽媽撒嬌。

她就像沒事似的。越是這樣,越讓人擔心。

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她還是一個孩子,盡管她自己拍著胸膛跟媽媽說過,她已經快十三歲了,還是年級第一批共青團員。可是,她過分的平靜,令人不安。無論是在醫院,還是在學校,在所有了解她的人眼裏,這無非是暴風雨前的寧靜,有兩個人,他們隻要一出現,就會打破這片寧靜,讓秋蘇這片海平麵激起洶湧的波濤。

這兩個人,一個是她的爸爸,一個是她的小男朋友。

秋蘇沒有騙媽媽,媽媽出事的第二天,她還是按時去學校上課。

班主任知道她家出了事,上課前特地與她談了心,特許她放假幾日在醫院陪她媽媽,可是,秋蘇沒有接受。她記得上小學的時候,到了冬天,她總想睡懶覺,希望頭疼腦熱,發燒感冒,這樣她就有足夠的理由,讓媽媽跟班主任請假。隻是天氣稍微轉涼媽媽就會警覺地把衣服送到學校給她添上,所以,直到小學畢業,她都沒得過一次傷風感冒,是班上難得的連一次病假都不曾有的全勤生。

媽媽不喜歡她耽誤學習,這點秋蘇很清楚。如果媽媽醒來看到她守在病床邊,一定會生氣的。與其讓媽媽生氣,還不如努力學習,考一個漂亮的分數,讓媽媽放心。

走出辦公室,她就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拽到了旁邊的樓道,這雙手的主人她不陌生,他身上的氣息昨天還險些叫她迷失。沒錯,他是汪寧嘉,隻是曾經看起來叫人親切的麵孔,現在讓她無比厭惡。

“放開我!”秋蘇用力掙紮,沒有成功掙脫。

汪寧嘉擰緊的眉頭,暴露了他要與她對話的決心:“秋蘇,你別這樣,我不會鬆開的,你別白費力氣了。”

秋蘇像聽不見他的表態似的,用尖銳的指甲使勁地抓他的手臂,還不頂用,盡管手臂被抓出幾道血色的劃痕,汪寧嘉還是咬牙堅持。他痛苦地看著秋蘇殘忍的一麵,悲傷地將她抱住,抽泣了起來:“秋蘇,你不要這樣,我求求你,不要這樣,好不好……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你,是我讓你受傷了……”

“你媽媽……她還好嗎?我們一起去請求她的原諒吧!”

她越是掙紮,他越是將她抱得更緊。

他以為自己的擁抱與自責能夠讓她冷靜下來,結果,適得其反,秋蘇像一隻發狂的小獸,她張開嘴巴,向他的脖頸狠狠地咬了下去,他來不及閃躲,如果不是一路偷偷跟在他身後的金巧巧反應迅速的話,汪寧嘉的脖頸上恐怕要缺一塊肉了。

“秋蘇!你瘋了嗎!”金巧巧將秋蘇一把推開,慌慌張張地回身看汪寧嘉。汪寧嘉呆立在那兒,一動不動,他不敢相信脖頸上的陣陣疼痛是秋蘇所為。這是他喜歡的女孩兒,這是他發誓要永遠守護的女孩兒,她是他心中的天使,可就在幾秒鍾前,她變成了惡魔。

秋蘇跌坐在地上,她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唾沫中混著血,她冷冷地看著汪寧嘉,他的脖頸上留下了兩排深深的牙印,傷口滲出了鮮紅的血液。

“我說了,讓你放開我。”秋蘇的聲音與態度一樣,冰冷如霜。

汪寧嘉的眼中飽含著淚水,他推開為他擦拭傷口的金巧巧,走到秋蘇麵前,俯身向她伸出手,他竟然還想拉她一把,站在一旁的金巧巧瞪大了眼睛,她驚呼道:“汪寧嘉,你是不是也瘋了啊!是她咬了你!她會傷害你的!”

汪寧嘉無視她的提醒,依然保持著伸手的姿勢。

然而,秋蘇沒有接受,她用手撐著地,自己站了起來,淡淡地說:“汪寧嘉,把一切都忘了吧,從現在起,我們沒有任何關係了。”

說完後,麵無表情地轉身走了。她的背影那麼堅決,那麼無情,竟然沒有一絲留戀。

“我喜歡你!你說過你也喜歡我的!”

“我對天發誓要守護你一輩子!秋蘇!我不會變心的!”

聲嘶力竭耗盡了所有溫情。

汪寧嘉定定地站在那兒,他渴望她有片刻的遲疑,隻是,念想僅僅存活在他的世界。她真的走了,走出了他的世界。

每天放學後,秋蘇都會來醫院跟媽媽彙報一整天在學校都發生了什麼事,事無巨細,統統都會告訴媽媽。

秋國明是醫生,在醫院,他隻要有休息時間就會來前妻的病房轉轉,緣盡,情意在。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雖然不是這場蓄意交通事故的元凶,卻是它釀成的根源。

有時候碰巧遇見放學過來的秋蘇,他想與她說點什麼,可是,秋蘇卻將他當做了空氣,她自顧自地和病床上昏迷的媽媽說話,他試圖插話,活躍氣氛,總被她故意忽略。她還會當著他的麵,將他拿過來的東西扔進垃圾桶。

“秋蘇!你鬧夠了沒有!”終於有一天,總是飾演溫厚角色的爸爸,發怒了。

秋蘇收起前一秒與媽媽聊天時的調皮,抬起頭,麵無表情地看著她的爸爸,不,他不是她的爸爸了,他是秋國明。

她皺眉,對他說:“叔叔,你真的很吵,你這樣會打擾到我媽媽睡覺的!”

“你叫我什麼?”爸爸沒有壓低聲音,反而提高了聲調。

“叔叔,你沒聽見嗎?我叫你叔……”

一個有力的巴掌甩了出去,落在秋蘇的臉上,發出響亮的聲音,啪。她沒有站穩,跌坐在地上,什麼聲音都沒有聽見,她隻覺得腦袋“嗡”地拉長了一聲鳴響,像是經曆了一場地震,眼前的景物全都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