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輩子不長不短,找個人將錯就錯

或許就在那一刻,她第一次發現張弋是太陽的話,覃天浩就是月亮,他也光芒,他也璀璨,他們都能給她淡如死水的生活帶來光明。

張弋出院後,曾經他與覃天浩兩人行的boys組合,因為秋蘇的加入,而成了素有三劍客之稱的F.I.R。剛好那時候這個組合紅極一時,大家在背地裏都笑著這麼喊他們,沒有人敢在他們麵前這麼喊,當然,除了白薇安。她喊得最凶,那種口吻不是因為笑話他們,而是羨慕,她恨不得自己就是秋蘇,再不濟,融入到他們中間也好,可是,卻總是無法實現。

更讓白薇安覺得眼紅的其實還不止秋蘇和他們同行時,總是站在張弋和覃天浩的中間,她不明白自成立以後,就沒有再招收成員的樂隊,怎麼會收下一個女隊員!還是一個幾乎沒什麼音樂基礎的普通女生!難道就因為她是覃天浩的妹妹?玩笑!一開始對秋蘇並沒有敵意的白薇安,因為這件事對她產生了莫名的敵意。

言歸正傳,秋蘇第一次給覃天浩做衣服是在他們和平相處的第一年,也就是正式成為他們家家庭成員的第二年,那是覃天浩生日前夕。

學校附近的一家裁縫店被人盤走了,新老板是個年輕的姑娘。秋蘇是在樂隊排練室等覃天浩他們一起回家的路上,經過裁縫店的時候,看著張弋興致勃勃地指著一家門上掛著“正在裝修中”的牌子,才開始留意那家小店的。張弋跟他們介紹美女掌櫃戴著親手折疊的小紙帽,怎樣親力親為地動手刷牆貼壁紙。一開始秋蘇沒有在意,後來張弋又跟樂隊的其他成員討論這位美女掌櫃到底會把盤下來的裁縫店改裝成什麼店鋪,如果是奶茶店的話,他會每天都去光顧,直到對方答應與他看電影為止。

秋蘇讀不懂張弋的玩笑,她覺得自己慢慢開始討厭他了,她欣賞他的風趣,但不代表連同他吊兒郎當的性格,她也要一同接受。一開始她走在他們倆中間,熱愛社交的張弋常常喋喋不休地跟她說話,話題寬泛得沒有固定的主題,他總在說,她總在聽,然而聽得不認真,根本算不上是合格的傾聽者,她總是低著頭走路,一聲不吭,從來沒有好奇地提問,注意力好像總是遊離在外。張弋漸漸覺得無趣,便又轉移了陣地,跑到覃天浩身邊瞎扯,他是一刻也閑不下來,關注的話題輪番過了好幾個回合,就又有了新的樂趣。

對張弋來說,還是覃天浩最懂他的語言,他們在一起,會因為一件秋蘇覺得毫無笑點的事情,笑得前仰後俯,秋蘇雖然與他們走得近,但在這一點上似乎永遠都融不進他們的世界,反倒是白薇安無故插進一腿,加入他們的談話,會一同哈哈大笑到肚子疼。

秋蘇妒忌他們的誌趣相投,卻不願牽強附會。後來秋蘇問過覃天浩,他們到底在笑些什麼,那些可笑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值得笑,覃天浩告訴她,其實大多時候,一件事的內容實質並不重要,而是大家默契地找到了笑點,這種感覺很特別。

所以,張弋口中那些興致勃勃的話,了解他的人根本不會放在心上,甚至連美女掌櫃這一說法都極有可能是瞎編的。秋蘇卻認真地以為等到那家換了東家的裁縫鋪真的變成奶茶店的時候,張弋會對奶茶店老板娘發起攻勢。

於是,等到大家都要將這件事忘到西伯利亞去的時候,秋蘇卻有了新發現。張弋先前天天念叨著快開張的小店門口終於換了一塊牌子,手工製的小木板上寫著“營業中”的字樣,淡雅素潔的招牌上是並不顯眼的店名——時光小鋪。

陸盡染沒想到自己的小店也會成為別人口中的談資,她盤下這家店翻修的時候,就打算把小門麵改頭換麵。她喜歡陽光,喜歡觀察人,看到路上行人穿梭,每個人臉上都寫著各自的忙碌的時候,她會僥幸自己是其中的異類。她獨享著寧靜,注視著世界——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

有段時間放學後秋蘇一個人回家,覃天浩他們所在的高二年級都被拉到農村學農去了,再也不用為了跟上男生的步伐而邁大腳步,秋蘇腳下的步子不由得減慢。她想象不到一家這樣的小鋪應該是經營什麼生意的,如果是奶茶店或者零食小屋的話,是不是意味著張弋回來後就要兌現自己的話,把口袋裏的零用錢都貢獻出來拉動國家的GDP增長呢?秋蘇一陣好奇,不由推開了小店的玻璃門。

淡雅的芳香撲麵而來,秋蘇隻去了一次,就喜歡上了那家小。,雖說那是一家對外經營的小店,但更像是一個人的心情故事,潔白的牆壁上貼著掌櫃製作的每一件手工所用的材料與心得,以及贈送的對象。

如果不細看那些圖文,秋蘇不會知道原來任何一樣細小的事物都有屬於它們自己的故事。秋蘇很喜歡掌櫃寫在一件深灰色麻質襯衫照片下麵的一行話:也許我的手很笨拙,但我的心很真,真到縱使全世界幾十億的人來人往,我也隻看得見你。

後來秋蘇告訴陸盡染,她喜歡她的時光小鋪還有另一個原因,是因為陸盡染。秋蘇說她是相信感覺的人,而陸盡染不像其他商店裏那些熱情好客巴不得客戶把所有東西都搬走的老板,沒有阿諛奉承的好。,她隻是靜靜地坐在一張小桌子前麵,眼睛緊盯著手中的手工,一針一線,忙活地做著自己的事情,仿佛置身於無人之境。

於是,那天,向來不善於與人主動說話的秋蘇,一步一步靠近陸盡染,停在她麵前,小心地問:“是鴛鴦嗎?”

她說的是陸盡染手中正在繡製的十字繡,陸盡染聽到這怯生生的詢問,抬起頭,嫣然一笑:“沒錯。”

秋蘇原以為陸盡染會開始介紹自己小店的特色,想盡辦法推銷自己的商品,誰知道身為老板娘的陸盡染竟然又低頭繼續一針一線地忙活,好像她不是在經營,而是在展示才藝似的。也許大家會覺得會繡十字繡是不足為奇的事情,但是,沒有圖紙就根據自己腦子裏的構想繡出栩栩如生的圖案,應該也算是很厲害的人吧。秋蘇就是這麼想的。

過了好久陸盡染才又一次抬頭,看到秋蘇依然盯著她手中半成型的鴛鴦看得認真,便饒有興趣地看著秋蘇,細長的眼睛眯成一條縫:“感興趣嗎?”

“想不想練一下手?”

秋蘇愣了一下,點點頭。後來事實證明她在動手方麵很有天賦。

陸盡染也不見外,指著牆壁上的一張照片,照片中正是那件令秋蘇印象深刻的深灰色麻質襯衫:“這對鴛鴦就是送給那件襯衫的主人的,再過一年,他就要結婚了。”

秋蘇有些吃驚,陸盡染又說:“我給他做那件襯衫的時候,我還以為自己這輩子肯定會嫁給他,他也是非我不娶。可事實上,沒有一個人非要另一個人才能過一生。”

淡淡的笑容後麵,深藏著惋惜與遺憾。當時的秋蘇尚未涉足愛情這個領域,她雖然覺得陸盡染很可憐,心生同情,但腦子裏也同時生出了一個奇怪的想法,那就是張弋的追求有譜了,她一臉稚氣地對老板娘說:“會有人娶你的,隻要你願意。”

陸盡染驚訝地看了秋蘇幾秒鍾,然後“撲哧”一聲笑出來:“你這小姑娘真有意思。我叫盡染,你叫什麼呢?”

看到陸盡染笑了,權當秋蘇剛才說的是玩笑話,秋蘇倒是認真了起來,把那時候張弋說的話從頭到尾說了一次。陸盡染聽完後,有些愕然,隨即又宛然一笑,假裝遺憾地說:“可是,怎麼辦呢?跟你的小夥伴說,我有男朋友了,恐怕不能答應他哦。”

秋蘇聽到這句話,嘴角不經意扯起了一絲淡淡的笑意。她抓住這句關鍵的話,等到覃天浩他們學農回來的時候,有些得意地告訴張弋,至於張弋的反應如何,其實已經是後話了。

在覃天浩的記憶中,重要的是,自從秋蘇發現了這家手工DIY小店後,就有好一段時間編出各種理由放學之後不與覃天浩他們一同回家了。等到覃天浩生日那天,他還不知道自己衣櫃裏那件秋蘇送給他的新校服是這些日子,秋蘇跟陸盡染拜師學藝,成功製成的她生命中的第一件衣服——奶白色的棉布襯衫,與學校發的襯衫擺在一起,若不是注意去看左胸口上的校徽,幾乎分辨不出。

在發現留言本上的真相前,他還一直以為那是秋蘇為了彌補她那天留在他襯衫上的洗不掉的血漬而在後勤處為他新買的襯衫。

陸盡染借著餘光掃到覃天浩手裏翻開的留言本,略微抬頭看到他臉上的複雜表情,她扭頭注視著秋蘇挺得筆直的背影,往事猶如傾瀉的陽光,推開了記憶的窗戶。

幾年前,父母很有見地地趁著房價高漲之前,拿出家裏的老本,置辦了一處新房。搬家前,搬家公司的大卡車需要來來回回運六趟,才將他們家生活了十七年的筒子樓小套間搬空。她的父母作了一個艱難的決定——舍小取大,以價值量為取舍,那些破爛的東西,能不搬走的就留下。

陸盡染的母親年輕時曾是紅極一方的裁縫,縫紉機是她陪嫁到夫家的嫁妝,她舍不得扔,但新居又沒有適合的房間安置它,陸盡染便將它搬進了自己的店鋪,就擺在店鋪一角,靠近落地玻璃窗的那側。

原以為會一直閑置的縫紉機,沒料到搬到店裏沒多久,就派上了用場。來逛店的小女生,看到老古董便起了好奇心,懇求陸盡染露一手。那時候,陸盡染還趁著那股風潮帶了幾個小徒弟,傳授了些基本手藝給她們,秋蘇也是其中一個。

陸盡染清晰地記得,那一年,秋蘇即將成為初三畢業班的學生,也是陸盡染剛開始經營時光小鋪的第一年。當年得到她的第一件襯衫的心愛男生,曾經對她說要積極貫徹國家晚婚晚育政策的人,竟然未婚先孕,搞大了別人的肚子,哭著對她說他愛她,卻和別人領了結婚證,徹底粉碎了他在她心中的美好形象。

看著現在的覃天浩,陸盡染想到了彼時活在自己心中的那個少年,感慨良多。

若不是看了這留言本,覃天浩不會知道一件襯衫藏著一個人的期許。那一年,在襯衫完工的那一日,秋蘇在留言本上寫道:我想成為隱形在你身上的溫暖。無論你在哪裏,或者要去哪裏,請帶著我一起走,好嗎?

覃天浩的目光中忽而生出了些許溫柔,他默默地合上留言本,從位置上離開,推開玻璃門,走了出去,倚在門口的一棵老槐樹上,點燃一支煙,煙圈隨風逝去。

陸盡染的心裏有一秒的感慨:這一刻,他的心裏會有白薇安嗎?如果我把她的故事告訴他,她會怪我嗎?心裏沉住一口氣,自知多管閑事的人多遭人白眼,她又埋下了頭。

秋蘇繼而抬起頭,雙眸直愣愣地注視著覃天浩的側影,輕輕地說:“每次我看到他的時候,都想起一句話:每一個不戀愛的人,心裏都裝著一個不可能的人。”

陸盡染沒有停下手中的活兒,也沒有像秋蘇一樣看著覃天浩的身影,她低著頭,端詳著自己的新作品,笑笑道:“這倒不假,但未必非要不戀愛才顯得用情至深,其實,身邊有了新人,還想著舊愛的人,倒是更貼近現實。秋蘇,也許你現在很難把這話聽進去,但有件事是事實,總有一天,那些執著不戀愛的人還是會走進婚姻的殿堂,開始新的生活。愛情是年輕時候的幻想,生活才是人真正過完一生的現實。你也未必真愛他,你的愛情還太年輕,年輕到你以為是非他不可,但或許你隻是愛上了愛情的感覺——那種奮不顧身的勇敢與非君不嫁的執著。我也是從你這個年齡走過來的,這是言情小說的毒害……”

秋蘇收回熾熱的雙眸,倔強地說:“以後我不管,我隻要現在。”

“如果可以的話,認認真真的戀愛,一輩子談一次就夠了。”

“所以,我要他。”

眉間生出了幾分無奈,陸盡染仰頭,頗有幾分感慨地看著天花板:“可是對象很重要,選一個值得你去愛的人。”

秋蘇沉默了好一會兒,咬了咬嘴唇,回頭對上她的眼睛,認真地說:“他就是那個人。”

陸盡染笑而不語,早就知道自己說了也是白說,但不說又怎麼也忍不住,對她說的那些話,其實也是說給自己聽的——過去的她,現在的她,或許,還有未來的她,說到底都是一個傻到家的女子。

那天,秋蘇按照原計劃趕完了給覃天浩做的那件襯衫,要跟著覃天浩離開的時候,他忽然提議道:“蘇蘇,我們回附中看看吧……”

秋蘇想都沒有想,就說:“好啊。”

她不知道回憶對於別人來說意味著什麼,但至少在她心中,回憶是一汪幸福的淺水,她走過來,走過去,都在這潭水裏,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永遠沉下去,不被人打撈上來。這也是她心中的秘密——表麵上不願緬懷過去,但內心最渴望的就是曾經的時光。

秋蘇與覃天浩並肩走著,她還像幾年前那樣,喜歡用餘光偷瞄他,然後,去揣測他的心事。

她想,如果他知道她的秘密,或許會認為她最眷念的人應該是張弋,但其實錯了。他隻記得他的深情,卻不願探究她的心思。

張弋一直都是以平等的眼光注視著世界,可是,他忘了是在哪一天,他的整個世界都傾向了秋蘇——這個平凡又特別的女生。都說兔子不吃窩邊草,她是他死黨的妹妹,如果僅僅是頭腦發熱,身體裏的荷爾蒙失調的話,他會努力壓製住自己的衝動。但是,當那次學農回來,放學的路上,對自己被驕陽曬得成了咖啡色的膚色十分不滿的張弋,聽到秋蘇第一次主動與他搭腔的聲音,他誇張地摳了摳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