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3)

晏江從國中一年級開始就定下了生平的第一誌願--作喬淇的新娘。

喬淇是上天奪走她的一切之後,補償給她的大禮物。

十二歲那年,那條美麗而清澈,婉蜒流過她家山腳下的溪水,在台風過後,一夜之間成了洪水猛獸,吞噬了那座橫跨其上、微脆單薄的纜橋。

她的父親,是一位師法自然,投身自然的知名油畫家;母親擅長皮雕藝術,在她六歲時,揀選了中部山境的好山好水,放棄大都會的一切繁華,買了山腳下一塊百坪的林地,不假他人之手,憑著巧思與各方搜集來的資料,花了一年時間蓋好了他們夢想中的林中小木屋。

他們不與林爭地,木屋麵積隻占了三分之一,其餘都巧妙的利用山勢,建構了庭園、花圃,過著他們追尋已久、親炙陽光與水的生活。

小晏江與其他鄰近孩童一塊上總數不到三十人的山區小學,優遊自在地成了野性難馴的雲豹,在山光水色中度過她大半的童年。

極度的快樂刺了上天的眼,提醒上天要收回這些恩賜,於是發動了那場讓人措手不及的災難。

千裏迢迢從台北一場為期三天的藝術展覽演講會趕回山鎮的父母,不理會鄰裏的勸阻,執意回到被警示為危險地帶的小木屋欲帶走斷了消息的晏江,滾滾而下的土石流衝垮了如積木堆蓋的小木屋,淹埋了那對年輕夫妻。住在同學家的晏江早已到村長家避風災而幸免於難,卻從此成了一無所有的小女孩;她連父母的遺照都不可得,那座她父母鍾愛的青山綠水徹底帶走了她的童年。

大半輩子在喬家大宅當管家的表姑婆,將舉目無親的她帶往台北,住進了喬家後方二十多坪的管家宿舍,

喬淇自此走進了她的生命。

十八歲的喬淇是喬家的獨生子,擁有四分之一白人血統的喬淇,是晏江作夢也勾勒不出的精雕極品。晏江曾指著一幅西洋油畫中臨水自賞容顏的美少男對喬淇道:「你長得真像他。」

喬淇揚揚眉,摸摸她的短發道:「哦?水仙納西瑟斯?我可一點也不自戀呢。」

是的,喬淇從不自戀耽美,就像隨著四季遞嬗,夏花秋葉的生生滅滅一樣順理成章;喬淇從不知要張揚其美,也不在虛有其表中得到自信。

晏江十三歲那年,對換了新環境後的手帖交林雁容道:「我喜歡喬淇,妳知道為什麼嗎?」

楞頭楞腦的林雁容兩眼閃著精光道:「還用說嗎?他是極品天山雪蓮啊。」

「錯!我喜歡喬淇頭發一甩,滿不在乎的說:那有什麼了不得呢。」

「那有什麼了不得呢」幾個字從他薄薄的唇一吐出,就成了晏江的萬靈丹,連初次融入城市生活的挫折屈辱都能消融於無形。

「有什麼了不得呢,時間會帶走一切好的壞的,妳得學會堅強,小晏是個聰明的好孩子,別上了它們的當。」

一路過關斬將的求學生涯諸多名聲獎譽,他總是淡然地說:「有什麼了不得呢,隻要時間運用得當,誰都可以做到。」

喬家因建築發跡而累積三代的龐大家業,他也能對卯足了勁拍馬屁的同學輕描淡寫道:「又不是我賺的,有什麼了不得呢。」

他不是說說而已。他從國外拿了建築碩士學位回台灣後,就進了一家頗富盛名的建築事務所任建築師到現在,從未過問家族事業。

在他眼裏,有什麼是「不得了」的呢?晏江不明白。

她倚靠了他在這個處處是陷阱的城市中活了過來。喬淇是她的天,為了迎合他的胃口,她蓄了柔柔亮亮的直長發,從不在發上作怪;隻穿純白或粉色係的裙裝,花了比別人更多的心力考上明星學校,潛意識地在打造自己成為他標準妻子的唯一人選。

為什麼說是唯一呢?因為從她認識喬淇趣,從未見他帶女性朋友來過喬家大宅,那些狂蜂浪蝶隻能在社交場合中沾一點他的蜜,就再也沒有甜頭可嚐;她私心的、偷偷的以為,喬淇在等她長大。因此,她在數次被私慕他的學校女同學「痛整」的過程中,還能興起「舍我其誰」的快感在血液中沸騰而與他人幹架。

喬淇從未吻過她;但他那如春風拂麵般的擁抱已足以使她輾轉難眠。她喜歡從後麵悄悄伸臂箍住他的腰,聽他輕笑幾聲後,說句:「又調皮了。」

喬淇對女性的尊重深化了她的決心,她一定要嫁給喬淇。

大學畢業那一天,她興高采烈地走出校門,奔向在路邊等候的他,兩手交纏住他的脖子,深深的吻印上他的唇。她不介意主動,柔軟的觸感霎時迷醺了她,比想象中的還要甜蜜,但是……

慢著,喬淇未動,自始至終都緊閉雙唇,連手都末碰觸到她,她的熱烈在疑惑中漸漸冷熄,退開一廂情願的熱吻,她不解地看著他--他不習慣當街親熱嗎?

喬淇還是漾著晨曦般清新明亮的笑容,遞給她一束香水百合。

「恭喜妳畢業了,我最親愛的妹妹。」

那一秒,她建造十年的愛情城堡轟然坍塌一半--他拒絕了她。

關在房裏用不吃不喝慢性自殺的她,兩天後在表姑婆抬了支利斧宣稱要破門而入的前一秒,盛裝地開了門,沒事人似地看著門外的一幫喬家仆傭——

「在演八點檔嗎?我要出門了。」

堅韌的意誌力讓她昂首再出發。她能夠愛一個人超過十年,就能忍受一時的挫敗,爭回他捉摸不定的心。

她直接奔赴他工作的事務所,未經通報,直闖他的專屬辦公室,在推開門的剎那,她的愛情城堡全數崩塌毀滅--她的喬淇,如鏡中花水中月的喬淇,不是不愛她,是根本無法愛她--他坐在辦公椅上,仰起臉和一個站立著的長發美型男親吻著,那注入了深情的舌吻,直接宣判了她的愛情死刑。

那天,她第一次見到方冠生,也是方冠生生平第一次吃女人拳頭的紀念日。喬淇不疾不徐地將被擊倒的情人扶起,處變不驚地走向她,頭一次瞳底掠過罕有的悒鬱。「小晏,他叫方冠生,這裏的室內設計總監,妳見到了,我真正的愛情在這裏。妳會替我守密嗎?」

她撫著發痛的指節,心神俱裂到不知所雲。「喬淇,你真能忍,你可以去當忍者了。」

原來,對他而言,真正「不得了」的,就是尋覓到真愛。和身外物相比,他想要的真愛更難得。身為喬家繼承人,不能公諸於世的壓力比常人更甚,她憑什麼當他的愛人呢?她根本就不了解他,

然而,晏江之所以是晏江,就是那超乎常人的意誌力。

喬淇是她的天,就算天變了色也還是天,她無法忘情於他,意誌力驅動了她的行動力,她沒有退縮。

夾纏在兩男之間一年多,她使盡了渾身解數,包含破壞他們的約會、色誘方冠生破戒讓喬淇死心,卻依舊進入不了那個她難以涉足的世界。

她永遠記得方冠生擁著半裸的她,用那妖媚的深目凝視著她。「小晏,妳想,我會和我的姐妹上床嗎?」

她就這樣認輸了嗎?

不。上天讓她遇見喬淇,必有其深意,她永遠是喬淇的人,今夜,她就要徹底落實這個想望。

她通過了警衛室,來到他在市中心的住處,按了門鈴。

幾秒後,門開了,袒露著結實優美胸肌的方冠生用毛巾擦拭著濕發,她視若無睹地越過他,揚聲喊著:「喬淇!喬淇!」

「我在這,小晏江又有什麼問題了?」溫煦如陽的笑迎接著她,他徐緩走至客廳,那樣的笑如此令她心碎,那一刻她終於了悟:他一輩子都不會真正愛上她。

「喬淇……」她忍住突來的神傷,靠近他,濕潤的眸子淚波蕩漾。「你一定要娶我!」

「怎麼啦?妳好像有事?」食指碰了一下她的頰,根本沒把她的話當一回事。

「我一定要嫁你,因為……我有你的孩子了。」

在兩個男人驚駭的神情中,她嘴角揚起久違的笑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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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困惑的看著門上掛著的醫師名牌,躊躇不前,探頭出來張望的小護士不耐地瞪著她。「晏江嗎?妳沒看到燈號嗎?還不進來!」

「可是……」她猶疑地指著「黎醒波」三個大字的名牌。「我看的是黎院長的門診啊。」

「老院長身體不適住了院,他的病人部分由小黎醫師接手。怎麼?要換別的醫師門診嗎?」小護士的臉有下垮的趨勢,沒見過有人拒絕黎醒波的門診。如果不是老院長出了意外,他根本不想超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