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3 / 3)

她低著頭不說話,臉上是聽訓學生的認命表情。

「況且,作一手好菜,不是更能幫妳得到位那喬先生的認可?他總要吃吧?」這對她而言或許會是最大的誘因。

他覷了一下她的神情,不過她倒沒有讚同的樣子。

「喬淇不需要我作菜給他吃,他有幫傭,還有阿冠,我就是學一輩子,也不會勝過他們。」

她說得落寞寂寥,那隻在睡夢中才會泄露的脆弱,就是他願意任她攀附倚靠、在懷裏睡上兩個鍾頭的最大原因吧?

「這麼愛他,為什麼要躲他?」他問。

她抿著唇,看著手上幹癟的玉米,須臾問淚花已在打轉。她瞇起一隻眼,瞄準垃圾桶擲出玉米,正中標的,她擠出孩子氣的笑。「很準吧?我小時候打彈弓可以準確的把屋頂上吵死人的烏鴉打跑,是真的烏鴉喔!你沒見過吧?我媽都罵我不愛護動物……」

「晏江。」他凝斂起眉眼,打斷她的顧左右而言它。「我算是妳的同謀兼朋友吧?我不能知道妳的困擾嗎?」

她沉默了,秀致的下顎微顫,吸了吸蓄滿水氣的鼻管後,一嘴笑地麵向他。

「黎醫師,你是個好人,喬淇也是,阿冠也是。我很幸運,十二歲之後,我遇到的都是好人,讓我平安順利地長大,隻是,好人都常常身不由己,好人要為別人著想。我遇到的喬淇,就是身不由己的好人,他希望我遇到真正愛我的男人,所以,他不要這個孩子。」

他很慶幸自己有一張平日喜怒不形於色的麵具表情,才能將他蔓延的惻然情緒掩藏得妥切。

他沒有發表任何評論,直接張臂將她圈進懷中,慢慢收緊臂彎,像要注入他給予的勇氣。「晏江……」

她錯愕地任他攬抱--他似乎很喜歡用這種方式表達身為朋友的支持,和他的冷麵孔差異真大。

他太過用力了,像個排球般大的肚皮頂在兩人間,不會被壓扁嗎?

她費力地扭動一下身體。「我的肚子……」頂著他不難過嗎?

他施力鬆了些,卻沒有放開,寬闊平坦的胸膛偎貼著她,是安適溫暖的棲息地,像記憶中的父親,像夢裏載著她蕩漾的船筏。

靜謐的空氣裏,她伸出手臂,回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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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大門的鎖孔發出清脆的「喀喇』聲響時,坐在電腦前的她驚跳起來,隨手拿起桌腳旁的棒球棍,躡手躡腳地走到客廳,倚在門旁另一側等待,心怦怦狂跳。

裏麵那道門也跟著開了,她舉起球棒,在來人一探身入內時,卯足全力當頭擊下,球棒在半空中不偏不倚地被攔截了,是來人身後伸出的長手。

「晏江,妳這是幹什麼?」棒下逃生的黎醒波鐵青著臉抓住她。

「怎麼是你?」手一鬆,他身後的長手將球棒收起,放在牆角。

「小姐,我前晚告訴妳我今天會來的不是嗎?」她真是不折不扣的天兵。

「你沒按門鈴,我不知道……」她嘟起嘴。

「我有鑰匙,幹嘛按門鈴?妳哪來的球棒?」她連看也不看一下就下手。

「跟朋友借來防身的啊,最近我們這棟樓遭小偷了。」

自從他三度攀爬陽台後,便堅持要她另外給他一副鑰匙,理由之一是為了眾人的生命財產安全著想。

她曾經燒水忘了關瓦斯,隔壁的老王太太聞到濃重的味道後,特地打了通手機給他,讓他從醫院趕回來,「借道」進屋內關上瓦斯。她大小姐還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床頭話筒滾落一邊。他很佩服自己有先見之明,給了老太太電話,隨時報告異狀,才免除了那場災難。

理由之二是,老太太在他第三次爬上陽台後,終於忍不住問了句:

「黎先生,自己家怎麼都不帶鑰匙?你太太糊塗,指望她替你開門不是很不方便嗎?」為免落人話柄,他名正言順地有了這副鑰匙。

「少爺,這些菜擱哪兒?」長手的主人發話了。

「咦!這位是……」她這下注意到站在黎醒波身後很久的中年男人了。

男人瘦削高挑,四肢骨節粗大,顴骨高聳,馬臉上找不出三兩肉,銅鈴眼不是高鼻闊嘴,活像鬧鬼古堡裏的恐怖管家。

「這是老張,我家的廚師,今天開始教妳作菜,每次兩小時,一星期三天,食材他會帶來。」黎醒波指著廚房。「老張,就擱那兒。」

「你……」她大為吃驚的將他拉到稍遠處。「你搞什麼?我哪來的閑工夫學作菜!」她每天寫翻譯稿寫得昏天暗地,根本無心張羅吃的。

他勾勾嘴角。「不學也行,我讓他天天來為妳煮三餐,妳就好好的寫妳的稿吧。」

「你幹什麼?沒事家裏多個人多麻煩。再說,請個廚師所費不貲吧?我可不想占你便宜。」這個男人把她當什麼了?

「這點妳不用操心,我們家人很少在家,他閑著也是閑著,不讓他做事會手癢,妳正好幫了他的忙,可以人盡其才大顯身手,」他早已想好了理由。

幾步遠外的老張嘴角抽動著。

她偷偷再瞄了老張幾眼,滿眼驚怖,驀地,她靈光一閃,在他耳邊壓低聲音道:「你相信胎教的重要性吧?」

他點頭道:「這一點妳一直做得不大好。」

「所以啊,」難得他同意她的觀點。「你怎能再雪上加霜?萬一我一天到晚看著他,孩子長成他那副模樣,不是很慘?」

有順風耳的老張嘴角抽得更厲害,轉身將東西捧進廚房。

「晏江!」他忍不住喝斥,一貫的冷靜麵具馬上碎裂,他吸了口氣,不願在老張麵前失控,半笑半怒的臉反而顯得更怕人。「妳放心,妳最常看到的是我,不是他,孩子要像也隻有像我的份,這點妳沒有意見吧?」

「沒……沒有。」說著,一麵不樂意地噘起嘴。

她那苦惱委屈的模樣,讓他軟化了口氣,他環住她的肩道:「乖,聽話,隻要妳能打理三餐了,他自然就不來了。」

「你發誓?」她再往後瞧那位門神一眼。「誰知道你的標準在哪裏。」

「隻要我吃得下去就行了。」他笑得異樣。

「那應該不難。」她感到好過一點,接著,一股說不上來的古怪襲上胸口,她圓大的黝黑瞳仁在他臉上轉了幾圈,終於找到了頭緒。「等等!我為什麼要接受你的建議?」他已經熱心過度到幾近霸王硬上弓了。

「因為……」他也早已想好了這個理由。「我是妳的同謀兼朋友兼救命恩人,麻煩妳做這件利人利己的事不為過吧?」

「好……吧。」她勉為其難的應承。「看在你是好人的份上。」

黎醒波與喬淇最大的差別,就是喬淇大體上對人是不強求的,他溫和柔淡,隻在大方向上堅持;黎醒波看似冷淡,但自認正確的事卻會執行到底,不容抵賴。她沒和強勢的男人交手過,一交手就節節敗退,有些不是滋味。

「現在就開始嗎?」她垮著肩膀。

「最好是。離中午隻剩一個鍾頭,三菜一湯已有些勉強。」他看看時間。

「那好吧,我也餓了,我先將電腦存檔關上,」她走進臥房。

老張賊兮兮的將頭探出廚房,對黎醒波招招手。「少爺,麻煩您進來。」

他不疑有他的走進廚房,老張已嫻熟地將食材清洗就定位。

「沒問題吧?廚房是小了點,該有的並不缺,菜刀也買了。」

「少爺,」忠仆恭謹地插話。「您別怪我老張多嘴,這事老爺不知道,萬一他發現了,我可不好交代。」

「我會找個理由的,就說你去報名學法國菜,反正這事不會拖太久,學得七八分就行了。」

「這事也還好,就是……」長臉往外探頭探腦,再縮進來。「您還沒結婚,就先金屋藏嬌,還大了肚子,萬一紙包不住火,楊小姐知道了不會饒了您的,老爺會說我是共犯,搞不好火大還辭了我。」黎方是出了名的正派人士,從不沾腥,自然不會允許兒子傷風敗俗。黎醒波看似嚴謹守分,沒想到還頗前衛。

「誰告訴你我是……」他嚴厲地瞪著長臉,正要責備一番,忽又止聲,沉吟半晌。「你說的不無道理,所以這件事就算是我們之間的秘密,你安心做好你的事,我不會虧待你的。萬一走漏風聲,我唯你是問,清楚吧?」

「少爺,您這是……」威脅利誘嗎?黎醒波也來這招?

「兩位,可以開始了吧?!」

晏江閃身進來,看著兩個南轅北轍的男人迅捷地換上奇怪的笑容,古怪的感覺再度爬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