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帝國的尊嚴就這樣被可恥地踐踏(1 / 2)

帝國的尊嚴就這樣被可恥地踐踏,戰敗的結局終於使他從一開始就有的不祥的預感,最終變為殘酷而不忍接受的泣血的事實。事到如今,一切已不能挽回,而這杯苦澀的毒酒,竟然還是必須由他親自和血飲下。

對現實有著最深切清醒的判斷和認識,而且還明白宿命一般無法推卸的責任,這似乎是某種來自神示的懲罰,它不允許自己僅僅沉湎於純粹的思辨,在沉重而巨大的孤獨中,唯有受虐般的承擔和忍辱才可能在虛無中找到些許的安寧。

1895年3月24日。日本下關(馬關)。一場濃霧從廣島方向的海麵上緩緩飄來,逐漸淹沒了這座清靜整潔的小鎮。晃眼一看,下關還真有些像京都。精巧的佛塔和古式的鐵灰飛簷在霧裏若隱若現,樹叢深處的院落回蕩著陣陣鍾聲。

李鴻章咳了幾聲,心事重重地把一本王弼箋著的《老子》放在黑色茶幾上。他一大早起來洗漱、吃飯後,就端坐在室內讀《老子》,連兒子李經方要進來與他商談要事,都被他擺手喝退。往日那些流暢的語句和飛揚的評注就像被堵在一塊頑石後了,他腦子裏隻有幹巴巴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老奸巨猾的老子。

李鴻章推開窗子,海腥味的潮霧和撲朔迷離的街景迎麵而來,他驟然一冷,用手攏了披衣,猛咳幾聲,咳出一口濃痰,“吧”的一聲吐出窗去。盡管從中國帶來了景泰藍的痰盂。

這位年逾古稀,掌著清政府外交、軍事、經濟大權的直隸總督兼北洋通商事務大臣,從中國一到日本,就老了一頭。花白的胡須像枯死的野草一樣圍在他浮腫而無表情的臉上。隻有在他眯縫著的細長的雙眼中,還可以看到靈活的閃光。他穿著厚重的朝服,就像一個木偶穿著戲裝。中堂大人經常在心裏嘲笑自己:“我難道不正是一個木偶嗎?而我上演的,盡是難堪的戲。”他把那張蒼老的臉貼在窗欞上,出神地聽著什麼。

此刻,這位大清帝國權力中心的主要人物隻不過是一個可憐兮兮的老頭子。

“咚,咚。”門上響起兩聲輕微的敲門聲。

李鴻章從沉思默想中醒悟過來,銳利的眼神向前一掃,說:“進來。”

臉色紅潤,保養有方的李經方輕輕推開門,小心地說:“爹,時辰差不多了。隻……”

李鴻章正了正帽子,說:“這次談判,真是難啊,我剛才在想皇上身邊的那幫清談家,肯定又成天在皇上麵前痛哭流涕,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大罵我李鴻章喪權辱國,有負皇上聖恩,對不起列祖列宗。對了,你剛才欲言又止,想說什麼?”

李經方輕聲說:“爹,今日去春帆樓,兒子總覺有什麼事似的。”

李鴻章威嚴地說:“咄,何事之有?今日事關重大,不可亂神分思。我們這就出發。”

接引寺已來了兩位日本外務省的官員,他們衝李鴻章鞠躬,然後上了人力車子。李鴻章麵無表情,在李經方的攙扶下,緩慢走到他從國內帶來的轎子旁。這轎子紅藍兩色,四周有玻璃。一個轎夫把門拉開,中堂大人困難地低頭彎腰,像一隻蹣跚的大龍蝦擠進裏麵。這時,中方隨員李經方、伍廷芳、馬建忠等也紛紛坐上了人力車,在警察和憲兵的嚴密護衛下,一長溜車隊向春帆樓忽忽而去。

李鴻章坐在轎子裏,拉開了深紅色的簾幕,兩眼看著霧中的街景出神。濃霧已變得淡如輕紗,一輪紅日躍躍欲試地懸掛在東方。這讓李鴻章很不舒服地想起了太陽旗。一個小小島國,居然在龐大的大清帝國麵前咄咄逼人;幾萬人馬,縱橫神州如入無人之境。最讓李鴻章吐血的,還是他精銳的淮軍與北洋艦隊毀於一旦。政敵看他的笑話,百姓罵他是賣國賊,慈禧太後隻知道耍宮廷權術,什麼事不是叫他給兜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