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由遠及近。
顧遠亭背對著關緊的門,觀察著這間暫時屬於他的房間。木質大床靠著一麵的牆,正對著門的是玻璃隔開的洗手間,除此以外什麼都沒有,實在簡單得有點過分了。
他從未住過如此簡樸的房間,也從未有過如此不被人重視的經曆,好像環繞在他身上的光環從進入這座城的一瞬間煙消雲散。
而在光環消失之後,他又得到了一點別的東西。
顧遠亭抬起右手,手腕已經恢複了常態,那些困擾他良久的蝴蝶紋身似乎也正是在跨入山門的那一刻消失殆盡,卻與山門上的花紋一模一樣,竟像是終於還回去了一樣。
他想起了山門,於是便看到山門,忽而轉念想了想隔壁不住傳來喧嘩聲的隔壁房間,也竟然真的看到那間房裏麵。
房間的麵積並不比顧遠亭這間房大多少,隻是放了兩張單人床。兩個人各自坐在床沿,中間的床頭櫃上擺放著一麵鏡子,鏡中倒映的卻是一張模糊不清的蒼老的臉,並不屬於他們其中任何一個。
一人麵『色』慌張,急匆匆說道,“大哥,巡邏隊的來查了,我們是不是暫停一下比較好?”
另一人額頭帶汗,神『色』間也有幾分焦急,卻努力維持著鎮定道,“快了,很快就能看到了,現在停下來豈不是半途而廢?下一次天時地利都不在,未必能有今天的效果。”
他死死盯著鏡麵不動,隻見那鏡中人越來越清晰,顧遠亭也終於注意到這兩人的模樣。兩人都是二十來歲,皮膚黝黑,身材瘦卻很結實,一看就是常年做體力勞動鍛煉出來的。兩人的臉有幾分相像,眉宇間帶著一種淳樸和堅韌,想來應是出身不高也沒上過什麼學。
這樣的普普通通勞苦大眾中的兩個人,眼下做出的事情可一點都不普通。顧遠亭看到了他們『操』縱的念力,也看到了他們的前世今生,心中莫名竟湧起一種悲憫的感覺。
隔壁的兩人是兄弟,家境貧寒出來打工,苦難心酸之處自不必提。二十來歲青壯年作為勞力其實很容易找到工作,然而他們家鄉的老母親重病在床需要拿錢吊命,兩個兒子便選擇了高風險高薪酬的礦工一行。再後來遇到礦難,家中勞動力全部折損在裏麵,兩人竟是死不瞑目。失去了經曆來源,老母親隻能白白等死,想到此處兄弟二人連轉世投胎都不能安心上路,於是選擇流連在這生死之間的小城,用折損運勢的代價凝聚念力再看老母親一眼。
顧遠亭凝神此處,久久回不過神來。
屋外雜『亂』的腳步聲終於延至二樓,隔壁房間的房門先響了兩聲,無人應答,之後當啷一聲門被踹開,顧遠亭便看見了出現在門口的幾個人。
這些人穿著統一的黑『色』西裝,腳下皮鞋鋥亮,一個個臉白如紙,戴上墨鏡活脫脫一群黑道中人。可這裏白天不見太陽晚上沒有星光的,也的確用不到墨鏡這種東西。
見這些人闖入,年紀稍小一點的青年已經嚇得六神無主,而他的大哥還在那裏死死盯著鏡子,一副豁出去的樣子。
顧遠亭心下不忍,意念稍一拂過,暫時掩住了那麵陰陽鏡。
巡邏隊的幾位在室內轉了一圈,除了發現入住的兩人一個神情呆愣一個麵『色』驚惶都不太正常以外,也的確沒能搜查到任何違規的物件。
他們悻悻然離開那間房間,轉而向顧遠亭這裏走來。
“例行檢查。”伴隨著這句吆喝,一陣更加震耳欲聾的敲門聲在顧遠亭耳邊響起。
顧遠亭沒讓他們等太久,走過去開了門。
“沒見過啊,什麼時候來的?”一個高高瘦瘦的巡邏隊員走上來,看著顧遠亭的眼神十分銳利。
顧遠亭記得店老板的囑咐,如實回答道,“今天剛入住。”
“證件?”
顧遠亭乖乖把身份證遞了上去。
那邊幾人輪番看過之後,似乎覺得沒什麼問題了,便轉向顧遠亭厲聲告誡道,“既然來了就老老實實呆著,沒事早點去所裏報道,別瞎打聽也別跟其他人瞎混,記住了嗎?”
顧遠亭連連點頭,終於送走了他們。
喧鬧了一陣子之後,客棧總算沒被查出什麼大問題,有小問題的住戶也都戰戰兢兢縮了起來,小院便顯得更加幽靜寂寥。
初來乍到的第一夜,顧遠亭一夜無夢。明明是玄之又玄的地方,明明接觸到許多怪力『亂』神的事情,甚至連自身也多了那些無法解釋的異能,他竟然睡得十分安穩,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