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玉不好意思地道:“是我太過咋咋呼呼了!太太就常說,她的神經都叫我嚇得不好了呢!”
曜靈想太太的神經哪有這麼脆弱?倒是她唬起人來,眼睛也不多眨一下的。
香玉長長歎了口氣,然後方道:“沒錯,我是懷了肚子,可就懷上了,也沒能進門。老爺強也強了,硬也硬了,太太隻說一句話:她那個地方的人,今兒你來,明兒他去,你就知道,定歸那孩子是你的?!隻一句話,就將老爺打得死死的,我也沒別的話好說了。”
曜靈忍不住氣道:“這也太欺負人了!”
香玉冷冷哼了一聲:“可不是就是欺負人?那也沒法子。後來孩子生下來,老爺著人來看,眉眼跟老爺一個模子脫出來的。太太這才沒了話說,我也才得進了洪家的門。不過熱鬧勁兒是不能跟太太的相比了,一頂藍綢小轎,從後門進去的。”
曜靈鬆了口氣,覺得這姨娘講起故事來倒真不賴,有起有伏的,倒叫聽的人捏了把子冷汗,好在結局不壞。
不料香玉說到這裏,神色卻更不好了,眼裏汪著一攤水,就要滴下來似的:“我是進來的,可孩子,卻沒進來。”
曜靈一聽之下,嘴裏的核桃腰子差點沒掉出來:“這叫什麼事兒?不是說,孩子長得跟洪老爺一樣麼?”這故事倒真是叫人意料不著呢!
“長得一樣是沒錯,卻是個女孩子。太太說了,若是哥兒也罷了,女孩家家的,家裏又已經有了三四個了,要來做什麼?留在無錫養算了。我自然是不肯了,老爺倒沒得說了。他覺得隻要我進了門,別的事不計較也就算了。太太下了死口,最後,如她所願,孩子留在老家,我自去了杭州,後來,又跟著到了京城。”
曜靈一時沒說出話來,心裏卻有團火,燒得她坐也坐不好,吃下去的東西,全化作了爆炭,灼得她五髒六腑,生疼生疼的。
“女兒是不是人?女兒就要替父母受罪?”最終,這話還是說出了口,曜靈當下便有些看不起這香玉了。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竟丟下自己的女兒?這還算是母親麼?
香玉自己也覺得羞愧,當了曜靈的麵兒,她將頭垂得低低地,口中半是求饒半是自嘲道:“我也是沒辦法。丫頭丟給玉媽媽了,我,我每年給她送些錢。。。”
曜靈冷冷打斷她的話:“你出了火炕, 倒將個女兒又推了進去。玉媽媽是哪裏人物?你將女兒丟給她?”
香玉漲紅了臉,急急解釋道:“不是,不是!玉媽媽認識人多,路子廣。我是托她找了戶好人家, 不曾生養過的,收養了菱姐兒,錢物每年我出,那人家對她不壞,這不,今年她整整十六了,人家又替她尋了個好夫家,要好好發送她呢!”
曜靈心下一動,這才醒悟過來:“你這趟下去,正是為了她的婚事,是不是?”
香玉點頭不止,再抬起頭來,眼裏的又閃出溫暖的光來:“正是呢!我正入了洪家大門, 無時無刻不盼著這一天!如今她有了好歸宿,我替她高興!年年我也替她積攢了許多東西,這會子就當嫁妝,一並給她送過去!”
說著香玉便從桌邊起來,也將曜靈拉起來,直拖進裏間來,一把就將自己的小櫃子拉開,裏頭的東西全拖了出來, 綾羅綢緞如水一樣泄了出來,淌得裏間遍地都是。
“我也知道菱姐兒喜歡什麼樣的。聽上來的人說,她愛個綠色,各種綠色都愛,我就想了,一個要出嫁的丫頭,問穿綠的怎麼行?我就不管,大紅的也替她置了幾身,妹妹你看!”香玉從地下的白絨毯上,撈起一件大紅色緙絲綢繡海棠水草金魚紋的袍料,興奮地問曜靈:
“這件好不好?我心裏想著,新嫁娘呢!不穿紅的穿什麼?要依我,想穿也穿不得!當初進門就說好了,年節之下,也隻能穿粉的。。。”香玉的聲音越來越低,曜靈才燒得正旺的怒氣,這時見對方可憐,早消去了大半。
“我看看我看看!” 曜靈接過香玉手裏的衣料,煞有其事地迎著光抖了抖,細看一番,然後方搖頭晃腦地道:“嘩!24色絨線,還撚了金線繡出來的?!了不得!我看看,原來有蘆葦、浮萍、水草、海棠,呀,這裏還有一叢金魚兒呢!是“金玉滿堂”的寓意不是?”
香玉得意地點了點頭,這方將自己的心事放下:“可不是?我巴望著我菱姐兒,開開心心地嫁過去,一路生個大胖兒子,直坐上誥命夫人, 穿霞帔,戴鳳冠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