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聲再頓,輕拍於如意手背上的那隻手忽然用力一握,太後臉上被無情歲月打磨的道道溝紋顫曲,一歎、再歎、三歎:“為山九仞,功虧一簣!皇室紆尊降貴,與臣子妥協,待查案之人手持辛苦搜集來的宰相黨累累罪證,披星戴月趕回京城,進得宮門卻被皇上問罪,所有證據落入宰相黨手中進行銷毀,忠臣卻被宮中禁衛兵押向天牢!”
如意聽到此處卻是一笑,“奸臣當道,皇上被逼無奈,表麵妥協,心中又怎忍治罪忠臣、親手鏟除唯一可對抗宰相黨的一方忠義勢力?”忽然想到半月之前,皇上接到六國挑戰書,命五品以上的各方職官齊來朝中議事,為了不使宰相起疑,偏又擺出不想讓不毛山那位一品縣令入京的明確態度來,惺惺作態去親近奸佞,疏遠忠臣,這“老好人”看似溫吞的性子,實是心懷一個“忍”字!皇上的忍耐並非退讓,而是在等待最佳時機!想必這三年來不毛山中那一位也在忍,卻不知他報給朝廷的“豐功偉績”——臭水溝裏的一尾鯽魚、一枚鳥蛋……這些看似可笑的舉動,究竟包含了怎樣一種深刻的暗示,是暗示時機即將成熟嗎?恐怕隻有皇上本人知道那些東西暗藏的含義。三年磨一劍,虧了皇上沉得住氣!如今又故意在宰相麵前,擺出與忠臣親密曖昧之態,意圖讓如兗轉移視線,把敵對的矛頭直指那名忠臣,然後……皇上趁宰相的注意力被轉移時,暗中有所動作?!腦中電旋,慧人兒在這瞬間想透了許多事,心中一根弦也逐漸繃緊!
太後頷首道:“少年在那種情形下似是明白了皇上的苦衷,不驚異不氣惱更不為自己辯駁半句,隻是暗自留心了皇上衝他打的一個手勢,趁場麵混亂之際,抽身而逃,由慶陽宮內一處暗道逃出宮去。皇上自然得親自率領禁衛兵去追,追到外城城樓下,宰相黨羽見他高高站於城牆上,已無退路,就當著城下圍來的百姓一遍遍數落他的‘罪行’,迫他自行了斷!站於城牆上的少年一言不發,不作任何反駁,隻等那些人數完他的罪狀,他反手一劍割了右手腕脈,以噴薄而出的血在城牆上畫了一幅鬆濤圖,城下百姓見那血色鬆濤,竟都明白此圖的寓意,紛紛含淚下跪求皇上開恩……他卻從十丈高的城牆上一躍而下!”
如意倒吸一口涼氣,臉色泛白,慧黠如她,聽到此處,心中似乎明白了什麼,卻緊咬下唇,迫著自己往下聽。
“城下哭聲一片……民意不可違!宰相黨難犯眾怒,終於退讓一步,由著皇上法外施恩,將那生死未卜的少年抱上馬車,貶往東陲邊境生存條件極為惡劣的不毛山中。斷了皇上的一條‘膀臂’,如兗又想與皇上攀親,穩固自身勢力,皇上也正有意安撫大臣,便順水推舟把如家女子接入宮中……”
“為什麼是我?”官場權力鬥爭的漩渦為什麼偏偏將最無辜的人卷進去?答案呼之欲出,她仍不甘地問了這一句。
“如兗幾個女兒當中,隻有你不願曲意迎合他人,如家也隻有你與人鏡府的少主人最親近,皇上不敢收如家女子,不願助長宰相的勢力,但,當時被事態所迫,反複權衡之下,隻能收下一個愛上了父親敵手的如家女子!”太後籲了口氣,“如家小女兒重情,淡薄名利,雖做不到如哀家這般嫁入皇室便一心隻想維護皇家尊嚴,皇上對你卻很是放心。”
“是啊,這個如家女子不過是他用來懷柔宰相黨,平衡各方勢力的一顆棋子,他又有什麼不放心的呢?”如意麵泛冷笑。
太後聽出她言中深深怨念,歎道:“哀家早年在宮中侍奉先帝時就耳聞如家小女兒愛笑,笑容燦若春花!真個在宮中見了你,你卻從未那樣笑過一回。”
“笑?”如意凝在唇邊的冷笑漸漸扭曲,目中挾怨帶恨,“多情反遭無情誤!此生已無幸福可言,怎能讓我再笑得出來?”
“如意……”太後長歎,“其實當年毀婚的不是他,是你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