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勢未愈,還野了性子亂跑,嫌自個命長了?”
關切的語聲衝口而出,她猛然咬了唇,有些懊惱:怎的心中所想的話就這般直直地說出去了,她本不想說這一句啊!是他這一聲“夫人”喚得她真如為人妻般的關切?
“一點小傷,不礙事的。”他淡然地笑,站在那裏也未動。
念奴嬌見他對她仍是這般淡然,想到他在梨樹林裏說的那句傷人的話,嬌靨驟然冷若冰霜,冷聲道:“本公主隻想來說一聲,你家的外人要走了!”
東方天寶一怔,脫口就問:“走?去哪裏?”
“回聖殿!婆羅門花乃不祥之物,突耶人避我如蛇蠍,難得你這塊木頭還費盡了心思來博本公主一笑……往後,不要隨便對女子笑,免得負一身情債!”琥珀色的眸子深處似有脆弱的柔光閃過,她霍地轉身,逃也似的往外走,衣袖卻又被他輕輕勾住,僵直了脊梁,公主自持的高傲不容她轉回身來,微顫的語聲卻真實地暴露了她此刻脆軟而潮濕的心緒,“放手!一個外人,你何須強留?本公主不是無家可依之人,離了你,也不會孤單……”喉嚨裏塞了酸硬之物,她竟再難說下去,使力一掙,欲衝出房門。
“無家可依……有家又如何?”他輕歎,似是被她觸到心傷,又似是他此刻的心境已然紛亂,鬆開羅袖的手卻猛然握住她的雙肩,強迫她轉過身來時,他怔住了,入目竟是一張顰眉凝愁、離情依依的臉。
“你……混蛋!”被人看到脆弱的一麵,她略顯狼狽地別過臉去,氣惱地咬了唇。
心口猛然觸動,這一刻,他如同著了魔似的猝然攬了她的發,吻下去,狠狠地輾轉,唇齒不斷地廝磨著、碰撞著,越來越深入,越來越深入……
心房狂顫,她一時忘了身在何處,以薄冰偽裝的淡漠與自持瞬間融化,融為一泓春水。與梨樹林裏的吻不同,這個吻如此的激狂,猝然而猛烈地降臨,轟然如撩原般點燃了她,靈魂再度沉淪、迷亂、眩暈!分不清是自己的身體在抖還是他的手在抖,這一刻忘情地糾纏,如癡如狂,清冽醇香的酒味擴散在她的唇齒深處,直達心坎,由心中微微察覺,他的吻激狂中釋放了一種蒼涼的絕望,似燃燒到極致後的餘燼……
麝香配製的蠟燭煙霧氤氳,杆形燭台上罩著紅紗彩絹,透出一點橘紅光焰,朦朧中,對鏡梳妝,鏡裏看花亦朦朧……朦朧的憂傷……淡淡的孤寂……
枯寂的永寧宮來了幾個人偶般麵無表情的禦前近侍太監,送了些絲綢錦緞、珠寶首飾,以示君恩浩大——誅連九族卻網開一麵,免去了如家兩個女子的死罪,一是太後,一是皇後,對這二人,天子真正做到了隻賞不罰!
築了個金絲鳥籠,擺來些絹製的花、閃著冷芒的珠光點綴,毫無生機的精致鳥籠!自今日起,皇後被禁足,軟禁於這燭光昏昏的沉悶宮殿。皇後的頭銜仍在,外人眼裏,皇室這對夫妻相敬如賓,卻不知皇後所在的永寧宮形同冷宮!宮闈秘事,秘不示人。
端莊的塑像擺在鏡台前,送禮的太監跪地等了許久,才聞得“塑像”微歎:“以前留著本宮,是想牽製宰相;如今將本宮禁錮在身邊,還想牽製人鏡府的少主嗎?”
太監們麵麵相覷,奉命行事的奴才自是聽不懂皇後言中之意。
凝望著鏡麵,牡丹花容已然憔悴,如意卻對著鏡子牽動嘴角,心中泣血般的笑!拔了發髻上沉沉壓著的珠翠,摘下鳳冠,披散了長發,斥退宮娥,她親手持了一把梳子,梳直長發,手輕輕撫過黑色綢緞般柔滑的長發,對鏡一歎,“絲綢錦緞、珠寶首飾,裝點得再精致,又能給誰看?”眉剪春山望遠人,相思無用,鏡花流水已成空!“罷了,東西就堆這兒吧,你們都出去!”
太監們唯唯諾諾,躬身退下,剛退到殿門口,忽聽殿內一聲驚呼,尖銳刺耳!心頭齊震,太監惶惶奔回,入得殿內,被眼前驚心的一幕震住,釘足原地,惶然不知所措,隻驚心地看著皇後娘娘持了把剪子,剪向滿頭青絲!
哢嚓哢嚓的剪聲回蕩在沉悶寂寥的永寧宮內,聲聲入耳如同淒厲的悲鳴!此生被三個男人左右。一個至親視她為梯子,步步高攀;一個夫君視她為棋子,權衡利弊牽製兩位一品大員;一個情人視她為心底最深的痛,寧願默默背負她的恨與怨卻誠心期盼她能忘情於他,另尋幸福!命運弄人?不!剝奪她此生幸福的是這權術的暗流!她隻是一個權力的犧牲品!從她出生在如氏家族的那一刻起,精明的太後便送來一壺女兒紅,珍釀成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