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辰聽申大夫在低聲提醒:“大帥,要當機立斷了,這叔侄二人都病得不輕,喘氣都上氣不接下氣了。這千辛萬苦得來的幾片洋藥隻能救一個,您取哪個,舍哪個要快拿主意。”
漢辰的心如被刺傷般的疼痛,難道是父親找到了救命仙丹,而這仙丹隻夠挽救一人的性命。乖兒也罷,七叔也罷,都是父親的摯愛。漢辰心裏生出嘲諷的暗笑,為什麼病倒的不是我楊漢辰,那樣一了百了。爹爹不用在選擇中煎熬,而我也正好隨心的離去。
漢辰記得那天清晨,仆人們興奮的奔走相告:“小少爺不燒了,而且拖著虛弱的身子開始下地淘氣,光了腳亂跑。”
乖兒的病奇跡般的好了,漢辰難以置信的衝去流楓閣七叔和乖兒養病的住所。乖兒慘白的笑臉坐在陽光下的樓廊上開心的笑著,一臉的燦爛溶彙在旭日陽光中。
漢辰忙去看七叔時,屋裏傳了父親的咆哮:“你怎麼這麼不聽話,不聽話!”
父親歇斯底裏的斥罵,伴了巴掌打在皮肉上清脆的聲音。漢辰在七叔的臥室前驚愕了,父親失落和惶恐的神色,打在虛弱無力的七叔身上的巴掌。看了漢辰進來,父親側頭藏著老淚,用被子蓋上七叔的身體,匆忙的離去。
漢辰幫七叔翻轉身,乖兒輕跳進房間時,漢辰忽然發現乖兒脖子上搖晃的七叔的生命之物-豹牙。
“乖兒,你怎麼可以隨便拿七叔的東西。”漢辰一把拉過乖兒去摘豹牙,七叔阻攔住他:“老大,是我給漢威的。”
“七叔,你~~”一切盡在不言中。七叔送出去的不是一枚普通的豹牙,而是他才華洋溢生機勃勃的生命。而父親的抉擇是舍棄了他心愛的寵兒乖兒,把生的權力再次留給了擔當楊家重任的七叔。而這一切理智的安排,卻被七叔打碎了。
“老大,你靠近些,七叔說話費力,有話要交待你。”打發走漢威,七叔斷斷續續的說:“生在楊家是你我的無奈。”
一句話漢辰淚湧如潮。
“生為中國人也是你我的無奈,尤其還是內憂外患滄海橫流的世道。”
漢辰開始隱隱啜泣,他已經很久沒如此傷心落淚了。
“厭惡這個醜陋的國家,所以漂流出洋,眼不見為淨,可你走到哪裏也改不了自己的黃皮膚黑眼睛,躲得掉一時的責任,躲不掉背後千夫所指的謾罵‘支那豬’和鄙視的白眼。可能這個國家給你的全是苦難的回憶,但外人的槍炮壓境的時候,也不乏‘三.一八’那些手無寸鐵的熱血青年殞身不恤的去用鮮血請願。他們對執政府的謾罵也好,指責也罷,無非都是希望國家能真正挺起腰杆,警告那些引來列強軍艦密集大沽口來打自己國家的軍閥不能為了一時的內戰而引賊入室讓中國當亡國奴。那些年輕的生命犧牲的實在無謂,但卻震驚世界,喚醒民眾。覆巢之下無完卵,一個對家庭都沒有責任擔當的人,我不信他對國家就能有什麼承諾。哀鴻遍野也好,焦土硝煙也罷,家法板子的****也也一樣,可能心有不甘,痛不欲生,但家族有難都會挺身而出。”
七叔一口氣說罷,開始大口喘氣,漢辰哽咽的勸阻:“七叔,別說了,漢辰明白。”
七叔抿了口漢辰遞來的水,養養氣又接了說:“活著並不是指軀殼還能行走,不然就不會有屍位素餐的詞在;死了卻有精神的永生,就像孫先生的遺誌。七叔的命,其實就是楊家無意間的一個施舍,而你的命卻是飽含著楊家曆代祖先對嫡長子振興家業的期許,楊家的擔子始終在你身上。如果有可能,誰也不想死,但有時造化就是如此弄人。至於乖兒,我每每不敢正視他的眼睛,‘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總是扯不斷的孽債要還。況且,如果有一天,四海升平,河清海晏,人人過上平靜的日子,沒有什麼爭來打去,國家強大的如大唐盛世,萬邦朝拜。那時候怕就沒了這麼多血淚,也沒了那麼多莫名其妙的責任。安享太平時,多得是兒女承歡膝下,笑語繞堂。沒了哪個家長為了家族危難時的責任把孩子打得體無完膚的拔苗助長。可能眼前不可能,我說十年,於遠驥說二十年,或許會更長。怕威兒享受那一天的時間該比我多,也應該讓他將來能看到這美好的一天。漢辰,七叔就把這楊家的希望交給你了。”
漢辰已經是泣不成聲,七叔卻無力的撫著他的頭。“不想傷害你最愛的人,卻迫於形式不得不。要恨七叔逼你回楊家,就恨吧。我說的話,你可都記下了?我怕等不到子卿了,你把我的話一字不差的轉告他。”
七叔就這麼去了,走的倉促,令漢辰不忍去回顧那悲慘的一幕。
父親無力挽留七叔的生命,卻要挽留七叔來世要生在楊家。
那根係在七叔手腕上的紅繩,按了老例父親在一遍遍喊著七叔的名字,但七叔卻久久不答應那句眾人期盼的:“小七會回來楊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