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年吼不盡的曲,萬萬代唱不完的歌。山崩河枯歌不斷,烈酒熱血曲相連。
龍吟一聲天地清,虎嘯山崗百獸驚!曲兒吼得山野靜,鷹鶻振翅擊長空……
碧綠的山野,百卉含英……
一曲狼嗥虎嘯般的吼唱,衝破連續不斷的山巒、縱橫的溝壑,撕天裂地響徹雲霄。
山坡矮草地上,一隻火狐在歌聲追逐下,分波踏浪而來。
一隻鐵色蒼鷹,烏雲般籠罩在火狐頭上。鐵青色的獵犬,鯊魚樣破開草海奔湧其後。
一匹黃馬仿佛離弦之箭,滑過草浪翠波。
馬上是個年輕男子,胸膛半裸白色勁裝迎風飄蕩,輕盈如燕又穩若泰山。
凜冽的山風撕扯男子漆黑的長發,卻阻擋不住他激昂的歌聲。
他彎弓斜挎,肩懸箭壺。寒光閃閃的鷹目,遊戲在火狐身上,堅硬的嘴角邊,一抹童真的歡笑在歌聲中蕩漾。遊戲從草坡上,追逐到一座茂草蔽人的穀口前。
男子不無猶豫地摘弓取箭。猛然,火狐亦由狼突豕奔變成直線奔跑,隻不過是左右躲閃。
眼見火狐流星般衝向穀口,男子快似閃電搭箭開弓。突然,火狐猛然一個旋轉,一頭撞向左邊陡峭的岩壁。男子不由地一愣。故老相傳,鹿碎茸、麝噬臍、虎斷須......奇珍異獸陷入絕境時,寧死也要將自己身上的天賦之寶毀滅,免落世人之手。
據說,千年火狐、萬年銀狐,皆是百年難遇、可遇而不可求的通靈之物。
難道這個生靈真的通靈了,會是寧死不屈,寧死也不願受辱嗎?男子閃念之際,火狐卻一頭紮進穀口邊懸崖下的高草叢中,消蹤滅跡。男子愕然,又不由地莞爾。縱馬近前,卻見愛犬圍著一個壇口大的洞穴,氣極敗壞地咆哮著旋轉。男子見狀,仰天暢笑。
就在這時,草叢一閃,一個草人陡然立起喝道:“快閃開!”
男子忙勒馬喚犬後退,見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渾身綁滿鮮花和野草,扯起一條藤索奮力一拉,轟隆一聲,一堆山石順崖滾落把洞穴埋沒。老人鬆了口氣,對穀內呼哨一聲。對男子一揖,顧不上搭話,慌忙攀岩而上。靈巧如猿,翻騰跳躍消失在懸崖峭壁之後。
男子舉目四顧,發現穀口右邊岩壁上,刻著三個古拙蒼遒的大字:狐貉穀。
男子打個呼哨,那架鷹便盤旋在穀口上。他打馬進了狐貉穀。穀中雜草叢生,高低不等,最高的一人多高。走了約半個時辰,見到的都是山雞野兔狗獾和各種鳥類。對於這些小動物,他不屑一顧。就在這時,獵犬一陣狂吠,從茂密的雜草叢中逐出三隻梅花鹿。
男子開弓搭箭,一箭射中最前麵的那隻鹿。鹿一個翻滾栽倒在地。後麵兩隻鹿一愣神,獵犬一聲歡吠,咬住最後那隻鹿的左後腿。男子縱馬上前見獵犬咬住的是隻幼鹿,悲鳴哀叫著掙紮不已。男子從馬上解下一條套索,抖手飛出套在幼鹿的脖子上。獵犬這才鬆口。
男子手上一用力,幼鹿被拖著向他走來。然而這時,已經跑出好遠的另一隻鹿,回首見狀。竟毫不猶豫地返身回來,到男子麵前,雙目流淚,頭動不止,似乎是在叩頭求饒一般。
男子的鐵石心腸,被尖針猛紮一下,劇烈地顫抖,鼻子一酸,淚眼蒙朧中,仿佛回到童年。六歲的他正跟小夥伴們玩耍,十多歲的堂兄騎著一匹小青馬過來,將一條套索抖手套在他脖子上拖著他奔跑。母親得信跑來,不敢叱責堂兄,隻能無奈地哀求......
想到這,男子下馬,解開幼鹿脖子上的繩索,揮手道:“去吧,找你的阿母去吧。”
母鹿帶著幼鹿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男子眺望著漸漸遠去的兩隻鹿,呆立半晌,興致索然。回頭看那隻死鹿時,發現一隻豺在不遠處,鬼鬼祟祟地窺測著。男子大怒,摘弓搭箭,一箭射中豺的左眼,豺嗥叫一聲,竄個高翻滾倒地,滾了幾圈,寂然不動了。
男子將死鹿放馬上準備返回,見一縷青煙在前麵岩壁後冒出,拉馬過去,見到一個青衫包裹的側影,獅盤虎踞般蹲在山岩邊,揮扇催煙熏烤一個狐狸洞,並在悠然自得地輕聲吟唱:山風催花老,晨露染草裳。雄雞喚日起,牧犬吠霧沉。興衰離合短,日月星久長。古今多少事,晚燈夜話唱……
男子猛然激靈一下,鐵心震顫,仿佛見到心愛的女人一樣,沒來由地一陣滾燙。他強壓住翻滾的心潮,上前問侯:“萬能神保佑!獵神的寵兒,你好!敢問你在做甚?”
那人回首,露出一張年青的臉龐,青帕束發,日角偃月,劍眉虎目,傲視群倫。
當時並不起身見禮,繼續揮扇催煙。隻是棱角分明煙熏火燎的臉上,泛起儒雅友好的微笑。他雖然幹的是漢子的勾當,卻吟詩作畫指點江山一般。非凡的氣勢,隨著山風彌漫飄蕩。
那人閃電般掃了來人一眼,見他瘦長的身材,猿臂蜂腰,雙腿略有些羅圈,虎擺熊搖走來。兩道鐵眉一雙鷹目,眉凝如墨目若寒刀,唇若刀削鼻如斧砍,粗黑的長發隨風飄舞,白色勁裝烘襯著黑沉沉的麵皮,灑脫隨意,凜然不可侵犯。
猛一看與漢人沒多大差異,細瞧終究不一樣。漢人鼻梁骨再高山根處也是低凹的,來人卻是鼻子高聳入雲,直貫天庭,雄獅一般。
那人的心亦是沒來由地一顫,意識到,來人雖著漢裝卻是蕃雄。
於是他依俗笑答:“勇敢的鷹,你是天上的英雄,怎能知道地上的事。咱在打獵。”
來人忍不住地望天哂笑道:“智慧的神靈啊!請你教咱,守株真能待來兔嗎?”
那人並不惱,微微一笑,劍眉一揚,虎目電閃,不卑不亢地說道:“朋友此話差也。所謂鷹利在爪,犬利在齒,人利在心。上將伐謀,下士角力。朋友安敢以力嘲智?”
來人一懍,上前一步,興奮地追問:“何為智?何為力?何以見得智能勝力?”
那人淡淡一笑道:“西楚霸王力拔山兮氣蓋世,卻被劉邦所敗;呂布勇冠三軍,天下無敵,終被曹操所殺;世傳十三太保李存孝,板肋球筋力大無窮,卻被五馬分屍......這樣的例子,古往今來,如黃河之鯽,勝過草原上的繁星,舉不勝舉,還用咱多說嗎?”
來人心以為然,卻不肯輕易服輸,淡笑道:“齊孫子有雲:‘戰勝而強立,故天下服矣。’可見天下大事,還得用武力說話。劉邦亦說過:......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嗬嗬......”那人大笑,朗聲道:“勇有膽勇心勇之分,人有智勇血勇之別。豺狼虎豹勇猛,被謀獵,雄鷹烈馬鷙悍,被人禦。朋友願以匹夫之勇為勇,旁人又能奈何?”
來人虎軀震顫,激靈一下打個寒戰,若醍醐灌頂,混沌初開的心胸,豁然開朗,雄心一片清明。大笑著搶步趨前施禮道:“難怪聖人雲:‘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行,必有吾師焉。’此言再也不差。承教!咱叫李繼遷,銀州蕃人。敢問朋友高姓大名?”
那人一震,起身抱拳施禮:“在下張浦。原來是李官爺,真明智知禮之人。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