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鳳鳴塬狐心醫沉屙(1 / 3)

李繼遷解決了雜謀與那征的爭端,很高興,痛飲起來,喝得酩酊大醉。醒來時,已經是半夜時分,發現被窩裏睡著個女子,是雜謀族人,冰肌玉骨,美貌異常。

李繼遷知道這是雜謀人為表示對他的感激和敬重,把族中最美的姑娘獻給他陪宿。以往各族帳也有過類似貢獻,但都被他婉絕了。這天喝醉了,頭一次實實在在地同女子赤裸裸地睡在一起,也不知道有事沒有。起身方便過後再不肯進被窩,穿上衣服出帳篷瞎轉悠。

黨項習俗,把最美的女子貢獻給最受尊敬的人,睡過後有情義就領走,沒情義也沒關係。不誤女子嫁人。但李繼遷受漢文化影響極深,在這方便比較嚴謹。轉悠了一圈,已經拿定主意。回到帳篷裏,見女子惶惶不安不知去留,便問女子姓名。女子道:“咱是雜謀十五的女兒,叫雜謀星兒,今年十五歲,是爹娘給的原身子,願意侍候官爺。”李繼遷沉吟道:“星兒,咱有個心上人,還沒娶進家門。你要願意跟咱,等咱娶了她再來娶你,你看行嗎?”

“爺的心上人是誰?比咱美貌嗎?”雜謀星兒問。李繼遷訕笑道:“她叫千玉月嬌。或許比你美貌,咱也說不上。隻不過是第一眼見到他,心就被她揪住了。”

“是她?那星兒便不與她爭勝了。聽說她是繼月姐姐之後的銀州第一美女。咱也見過她,確實美若天仙。雜謀星兒歡喜地說道:“咱憑爺安排就是。隻要爺肯要咱,咱就是天神也不嫁了。”李繼遷聞言欣喜,脫去衣服,重新鑽進被窩,同雜謀星兒效魚水之歡,爾後共赴巫山。

李繼遷把那征族人送到地斤澤安置好,一月時間匆匆過去。他返回銀州已是盛夏。

銀州地處陝北中部,是第一富足之所,也是一個邊貿之地。這是座以黨項人為主,羌漢夷狄雜居的城鎮。清晨,勁蔥濃翠放眼皆綠的銀州,在砰啪聲響的牧鞭中醒來,抖去露珠的陽婆子,剛剛探出紅撲撲潮乎乎的笑臉,彌漫著青草和糞土氣息的銀州城,便嘩啦一聲開了鍋似地喧囂起來。

剛剛還沉靜空曠的大街小巷,漲潮般湧出成群結隊的牲畜和人。說白話的、唱曲的、打把式賣藝的,車船牙腳、醫星相卜、三教九流、五行八做的人們,打場子的打場子,占地方的占地方,接袂成圍。最重要的當然是牛馬市場,牛馬市場設在城區西北角,寬闊敞亮。

一開市,牛馬市場就被人畜塞得滿滿的,擁擠得搖搖晃晃,漢人、黨項人、吐蕃人、回鶻人、突厥人、契丹人、鮮卑人、匈奴人、韃靼人以及西域各色人等,或認真地看著牛馬駝羊的牙口,或將手伸進對方的袖子裏,捏著對方的手盯著對方的眼睛,商討價格……

漢人用綾羅綢緞錦繡絹絲,換取吐蕃人的紅花、羚羊角,黨項人的駝毛氈、甘草,回鶻人的香料、镔鐵器及各種皮毛。而戎羌夷狄各色人等,則用牛馬駝羊換取漢人的茶葉、珠寶、金、銀、布匹……波斯商人卻盯死絲綢……店鋪林立的街道上,人接踵比肩,畜銜尾塞道。

這是個逢單的集日,塬上坡上的農夫、草灘草坡上的牧民、河邊河套裏的漁夫、山川峭穀裏的樵子,四裏八鄉的村夫閑漢,都跑來湊熱鬧會親訪友,推杯換盞一暢胸懷。實在沒有事由的,放屁扯淡撒個謊,也要跑來轉上一轉,瞧瞧女子婆姨。銀州女子甲天下。後世有“清澗的石板瓦窯的炭,米脂的婆姨綏德的漢”的美譽。這米脂婆姨,就是銀州女子生出來的。

咚咚咚一陣小鼓響,一個小夥子笑嘻嘻地開場。他叫沙狐兒,是名字也是綽號。他是孤兒,沒名沒姓,因生性狡黠、常騙些錢財,被送號沙狐兒。他人不起眼貌不驚人,兩片薄薄的嘴皮子卻如同抹了油打了蠟一般,滑遛異常。

他蹲在一個不太顯眼的角落裏,手裏舞動著三隻盅子和三個絨球,口若懸河念念有詞,雙手如風,將三個盅兒和三個絨球玩耍得滴溜轉,一麵玩耍一麵吆喝:“……各位老少爺們,盯清了,看準了,押一賠十,童叟無欺,老幼皆可。不過,等著看病買藥的,等米下鍋的,怕婆姨的,咱勸你不要下注。一是輸了你賠不起,二是那罪你受不了。所謂官法似鐵,妻法如爐,能熱你能暖你,也能烤死你……最難消受美人恩……下注下注,中一賠十……”

一個酒鋪前,散發著青香的蘆棚遮擋著高懸的豔陽。棚子下,坐著各族的漢子們。喝得有些醉了的漢子們,甩掉老羊皮襖,光著膀子叫嚷起來:“響破天,你****的舌頭被婆姨咬去了,還是被小姨娘偷吃了!甚時候了,咋還不開吼,非得爺們求你是不是?”

身著無袖光板羊皮,袒胸露腹的響破天,聞聲灌了一大口酒,扯開嗓子吼唱起來:

酸曲曲源頭在哪裏?酸曲曲源頭在心裏。酸曲曲的源頭在哪裏?酸曲曲的源頭在酒壺裏。灌足酒兒心敞開,吼叫一聲唱起來。半夜三更睡不著,起身來到院外繞。黑個洞洞天喲嘩喇喇地閃,耀地哥哥睜不開個眼。不是月公公亮歡顏,不是雷公將電閃,是妹子半夜出來方便,白白的屁股閃了哥哥眼。妹子知道哥在偷看,叫聲哥哥你家轉。一把抓住妹妹的手,滿肚子話兒難開口。慌忙抱妹上炕頭,搬轉臉臉啃上一個口……

晌午時分,在響破天的漫山吼中,一個年約三十衣衫不整的流浪漢,手裏提著一隻籠子,出現在北門,籠子裏邊橫臥著一隻雪白的銀狐,在呼嚕聲響地酣睡著。漢子一出現,立刻引起了轟動。整個銀州,誰不知道,管內都知蕃落使李繼遷官爺,帖出告示,有獻火狐、銀狐者,賞錢萬千。萬貫錢財,夠貧苦人家幾輩子過活的了,誰不想得。

告示一出來,有多少人荒廢了土地,丟棄了羊群,奔向了深山原野。可是人們跑爛了鞋子,望穿了眼,卻連紅影白光也沒見一條遇上一道。現在,這個人不起眼貌不驚人的漢子,手提銀狐,前來領賞了。在人們眼裏,那哪裏是什麼銀狐,分明是白花花的銀子。

垂涎欲滴的人們,丟開響破天,呼啦一聲將漢子圍上,簇擁著他來到李府,早有好事者通報進去。疲憊不堪的李繼遷,一個大覺還沒醒來,聞報衣服鞋都沒有顧上穿,光著膀子光著腳就跑出來了,遠接近迎地把漢子讓到廳堂之上。

然後請漢子坐下,納頭便拜。漢子慌忙起身相扶,驚呼:“官爺為何行此大禮?折殺了阿古大的草料了。快快請起。”李繼遷堅持著叩了三個頭,這才起身笑道:“這位爺休慌。這不是咱李繼遷拜你。咱是替朋友謝你的救母之恩。來人,將銀子取來,擺上酒菜。讓這位爺吃飽喝足再去。”

李繼遷說著話,入後堂穿上衣服出來,對自稱阿古大的漢子說道:“這位爺,咱趕著去救人,就失禮不陪你了。銀子你數好,請把銀狐交給咱。”阿古大擋住李繼遷伸向籠子的手,微笑道:“慢著。”李繼遷一愣,問道:“怎麼,嫌銀子少?那你開個價。咱無不依從。”

阿古大那雙睡不醒似的眼睛,忽地閃開,目光炯炯地凝視著李繼遷,笑道:“官爺剛才說什麼?爺高價購買火狐銀狐,是為救朋友的母親。什麼朋友值得官爺這麼去做?”

繼遷道:“異姓兄弟。他母即我母。你說值得不值得?”阿古大道:“不知道官爺的這位異姓兄弟,是個什麼人?他是官貴人家,還是豪強子弟?如何能勞動官爺如此用心?”李繼遷搖頭:“非也。他隻是一介儒生……你這人怎麼回事?咱們作的是買賣,你出貨物咱掏銀子。你盤根問底地幹什麼?”阿古大冷笑道:“萬年銀狐,乃通靈之物。豈是銀子所能買到的?這隻銀狐,是去年咱從長白山得到的,跟隨咱有一年了。不問個明白清楚,糊裏糊塗害它一命,阿古大的罪過就大了。既然官爺是拿他來救人,且是讀書之人的母親。阿古大就將它送於官爺,不然的話,隨李官爺你縱有萬金,也休想得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