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繼遷留下靺曷尚信處理善後,自己率眾返回銀州。李繼遷回到銀州,便張羅為莊浪鬼二、李繼衝成親。為使婚禮莊重熱鬧,特命人去烏白池請回張浦為他們主持婚禮。
這個婚禮空前熱鬧,轟動一時。銀州城全城齊賀。婚禮期間,靺曷尚信送來賀禮,宋人釀造的好酒二千壇,茶葉二百石,布匹絲綢之類二千匹,金銀器皿若幹。宋軍俘虜二百名,女仆二百名。同時讓使者帶來一封信,請示如何安置莊浪來羅二族人。靺曷尚信詐取並血洗環州,為莊浪、來羅二族人報仇雪恨,令二族人對他甚為感激,一時越發擁戴他。靺曷尚信便以代軍主的身份,向夏國王李繼遷請示,欲將二族人馬就地安置。
李繼遷看過信後,遲疑不決,便找張浦商議:“張公,有個事咱們議議。”
張浦見毛知驥,知道李繼遷有大事相商,眼見著正在為眾人敬酒的莊浪鬼二和李繼衝,見他們交頭接耳,也豎起耳朵。便笑道:“王爺,大喜之際,咱們可別做清泉濯足、對花啜茶的勾當。談什麼打打殺殺,刮些腥風血雨。走,有話咱們另尋一地說去。”
於是,李繼遷和張浦來到西門樓上。時值盛夏的傍晚,霞火燒天,赤金色的餘輝下,無定河消瘦得如同一縷即將燃燼的火焰。連年少雨多晴,陝北關中盡皆大旱。牛馬駝羊減少許多,莊稼地更有許多顆粒無收,許多民眾嗷嗷待哺。原州等宋屬地,更是災情嚴重,餓殍載道。李繼遷眺望著無定河,說道:“張公,尚信來信,欲將來羅莊浪二族人安置在環慶一帶,張公以為如何?”張浦凝神遠望,眼珠子發綠,顯然是思慮極深。聞聲笑道:“王爺,你要說的,不僅僅是二族人安置一事吧?”李繼遷笑道:“何以見得?”
張浦沉吟著微笑道:“十年爭戰,從無立錐之地,到擁有了銀、綏、麟數州,控製著夏、宥、靜各州。現在,環、慶二州又墜囊中。這是猛虎有了山林,雄鷹有了天空,蛟龍有了大海。是該虎出林,鷹衝天,龍遊四海,大幹一番了。這個問題,本來是想歇息數日再談。可夏王既然問及此事,咱們就將其掰開揉碎,擺到桌麵上來。”李繼遷大喜,回手從侍從手上取過一囊酒,塞到張浦手中,嗬嗬笑道:“潤潤喉嚨,說起來痛快。”
張浦接過酒囊,喝一口,又從侍從手中的托盤裏,取了一條鹿筋嚼著,邊嚼邊看李繼遷,見李繼遷目光炯炯滿目期待,沉吟一下,微笑道:“王爺說說,你在做何打算?”
李繼遷興奮而堅定地說道:“畢其功於一役,一舉收複銀夏五州,盡複祖宗基業!”
張浦仔細看了李繼遷一眼,哂笑道:“不僅僅是如此吧?”李繼遷笑逐顏開:“甚也瞞不過張公。收回五州之後,自然要取慶州奪延州,爾後直逼關中,看看中原之鹿了。”
張浦神情凝重起來:“慶延之地,本為蕃人世居之所。後吐蕃人東進,才將蕃人擠壓到陝北一帶。收回慶延,安置族人,是早晚之事。現在,咱們要考慮的,不僅僅是二族人的安置,也不隻是收複五州奪取慶延。而是取鹽靈原三州,三分天下的大事。欲奪回夏宥靜三州,徹底收複五州,必得先掃蕩其後的鹽州原州靈州。否則,得了五州,仍舊是腹背受敵,立足不穩。鹽州且不說,早已在我掌控之中,隨時可一鼓蕩平。問題在原靈二州上。靈州古來便是軍事重鎮,為兵家必爭之地。牆高壁厚,護城河深闊,人口稠密兵精糧足,不算民眾,僅僅是精兵就有五萬之眾。若是不能奇襲得手,即便是有十數萬大軍,也非半年一載不能取得。屆時,宋人便會從原州蜂擁而來,內外夾擊。因此,欲得靈州,必得先一步或同時奪取原州。原州虎踞鹿攀之山,周圍有南華山、西華山、月亮山、羅山、香山和雲霧山等諸多山峰。地勢險要,自古就有扼‘九寨咽喉’,執‘七關襟帶’之譽,戰略地位十分重要。不得原州,奪取靈州也難保。奪原州取靈州,再掃平鹽州,夏州再無後援,夏銀五州垂手可得。屆時,整個陝北、河套、河西則盡入我囊中。那時,進可以席卷關中,問鼎中原,退則有百二關山、表裏山河,不失三分天下。”
“好!太好了!”李繼遷鼓掌大笑道:“原州古來為北門鎖鑰,欲得靈州,必得先取原州。其實,奪取原州的同時,也就等於奪取慶延一半。關於慶延,本應該盡快奪取, 但卻不能取。慶延同靈州原州尚且不同,慶延是宋朝的貼身衣服,一奪,其關中就裸體了,這是其絕對不能忍受的,必要與我拚死相爭。因此,奪取慶延也難以保全,奪得原州慶延將不攻自危,終是我囊中之物。再有,南得原州,北取靈州,占據河西,方能進可攻,席卷關中,虎視中原及天下。退可憑險固守,不失為一方諸侯。這樣才是王霸之資,英雄之業。因此,無論從哪方麵來講,原州都是必得之地。這是否是張公之全謀?”
張浦笑道:“還有一點,目前夏州尚在趙保忠手裏,靈州還在宋朝掌握之中。夏靈原形成三足鼎立之勢,急切間難以打破。一時間,即便能奪取原州,也不易保全。因此,以咱之見,要麼暫且先不要動收複五州心思。要麼,就動破夏州、取靈州、奪原州的大心思!然而,不管動不動這個心思,莊浪、來羅二族人,都不宜留居在環慶之地。環慶乃生地,去留不定,存亡不卜,將飽受磨難的二族人置此,難療他們的創傷。可將他們遷徙至東大荒或西大灘,實在不行,可以將他們安置到天湖草原去。王爺以為如何?”
張浦還有一層心思沒有說,那就是,來羅魏五死於何人之手,尚未查明,莊浪鬼二傷病纏身,一時無法收回二族帳的指揮權。來羅魏五的死,莊浪鬼二的傷,無形中已使靺曷尚信成為最大的贏家,根據靺曷尚信以往的表現,問題沒搞清楚之前,再不能為他增加人馬和權力了。但自古道:間不疏親。靺曷尚信是李繼遷親表弟,又新立大功。在沒有確鑿證據之前,有些話是不可冒然出口的。李繼遷深深地看張浦一眼,笑道:“就依張公所言。既然原靈夏誌在必得。就趕早不趕晚。大婚之期一過,便即刻動手,如何?”
張浦搖頭道:“王爺,原州從秦朝起,就是戰略要地,北人得之,可拒南兵。南人守之,可禦北方人馬。古義渠戎據此抗周數百年,最終周幽王被犬戎殺死在驪山下。後來,義渠戎在此,同秦又爭鬥了三百五十年之久。此後,千百年間,這裏始終是中原和邊戎的爭奪之地,角逐之所。中原強大,則移民屯戍,秦漢隋唐,都曾在此屯田牧馬,有過“人民熾盛,牛馬布野”的盛世。改朝換代時,這裏便成了紛爭戰亂的角鬥場,三國、兩晉及南北朝,各族人在此紛爭不息,致使移民逃散,土地荒蕪。無數次的戰亂,令原州城毀了建,建了毀,此刻更是碉堡林立,要塞環衛,城高牆厚,且有長城為其屏障,烽火相望,砦堡相連,易守難攻。如無必要,且無萬分把握,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為好。否則,打草驚蛇反為不美。咱以為,要動,就選擇一有利時機,拔夏州,破靈州,取原州,三管齊下,一舉成功。這個大舉動,必得同契丹聯合行動,或瞅準遼宋交鋒,鬧得不可開交之際,方可動手。否則,則有力不從心之慮。弄巧成拙,便成縱虎自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