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玉花花率公主及二夫人和劉仁謙趕到牛欄寨時,牛欄寨早已成尕朵子的囊中物。
原來,尕朵子圍困牛欄寨三天後,牛欄寨人就餓死一少半了。就在尕朵子準備揮師攻寨時,骨匹蘆花帶著柳娘和柳條兒,突然來到尕朵子帥帳。望著骷髏一樣的柳娘,尕朵子喜出望外,匍匐於地抱住柳娘的腳,邊叩頭邊泣啼:“娘親啊!你還真活著……咱盼著你活著可卻擔心你早死了。老天有眼啊!老天有眼,保佑著好人哩!娘……”
尕朵子痛哭起來,如牛吼狼嚎。令殺人不眨眼的侍衛們,都聳然動容。柳娘也是身軀劇烈地顫栗,但一雙眼睛,卻枯井一般,再也流不出丁點眼淚。她蹲下身子,拍打著尕朵子粗壯的脊背,結舌杜口,隻是哦哦地幹嚎,說不出一句話來。過了許久,娘兒倆終於收住悲聲。尕朵子起身,一把將骨瘦如柴的柳娘抱到氈榻之上,回身噗通跪倒在蘆花麵前,迅雷不及掩耳地給她叩了三個響頭,顧不上額頭上鮮血直流,過去跪在柳娘膝前,扶抱住她,細細地觀看。柳娘亦是雙臂顫抖,撫摸著尕朵子的臉龐,細細摸索。摸索到尕朵子額頭上流下的鮮血時,驚叫起來:“兒呀,這是怎麼啦?咋出這麼多汗?”
尕朵子自己抹了一把,笑逐顏開:“娘親,不是汗,是血。同娘親重逢,就弄了個鮮血洗麵,真是大吉大利!”柳娘也知道黨項人以用血塗麵,為吉利事。忍不住笑道:“傻兒子!那也得用牲畜或敵人的血,哪能用自己的血?真是個傻小子!”尕朵子笑容可掬:“娘親,敵人怕是沒血可流了。用不了十天半月,他們就都成骷髏了。”柳娘一顫,哆嗦著嘴唇問:“聽說你帶來了一萬把殺人的刀,要殺光全寨的人?”尕朵子大笑道:“不錯!當年娘親不是囑咐過孩兒,沒有殺人的能耐就不要回來。現在孩兒不但有能耐殺人了,而且帶回一萬把殺人的刀。可惜呀,他們已經用不著孩兒殺了,很快就會全部餓死!”
柳娘開始閃光的眼睛,一下變得暗淡無光,麵如死灰,喃喃地嘀咕:“罪孽、罪孽、罪孽啊!按說,有些人是百死難贖其罪!可是兒呀,百姓何罪?婦孺何罪啊?你怎麼可以下這麼毒的手呢?”尕朵子虎目噴火,回頭問骨匹蘆花:“蘆花你說實話,除去咱的老娘親,這寨子裏的人,有一人可恕嗎?”骨匹蘆花花容慘淡,木然不語。尕朵子恨恨地說道:“咱就知道,這個寨子裏,除去咱的老娘親,無一人可恕!”“那咱呢?照你的意思,咱也是死有餘辜了?”一邊過來柳條兒,滿目幽怨,一臉嘲諷,冷若冰霜地問道。
“你是誰?”尕朵子冷眼瞧看柳條兒。柳娘歎息道:“嗨!她就是你……她就是你那個苦命的妹子鄭杏兒,現在改名叫柳條兒。”尕朵子瞠目結舌。柳娘繼續道:“兒呀,這些過去了的事,說起來話長。還是說說眼前的事吧。你要執意圍困寨子,那可要犯大錯的!常言道:積善人家有餘慶,積惡之家有餘殃。聽娘親的話,把圍撤了。咱們說話這功夫,指不定又餓死多少老人孩子呢。”尕朵子咬牙切齒道:“這些人太可恨了!個個死有餘辜!咱爹爹為他們而死,居然沒有一個人站起來說句人話!這樣的人們不死,天理難容!”
柳娘歎道:“兒呀,沒聽人說:從善如登,從惡如崩。從善難從惡易。百姓就是那牆頭草,圈中羊。哪頭風硬隨哪頭,哪裏草肥奔哪去。無可厚非,就放過那些可憐的老人婦女和孩子吧!”“不放!餓,餓死一個少一個!”柳條兒鬼叫狼嚎般地冷笑道。
“嗨!你這孩子,就因為你受了非人的待遇,就恨盡天下人了,這怎麼成?”柳娘哀歎道:“兒呀,別聽你妹子瞎說。快撤圍吧。是不是還得讓我老婆子跪下來求你啊!”
柳娘說著,便要下榻跪求。尕朵子慌忙抱住柳娘,在她腿上叩頭不止:“娘親,可不敢這樣。孩兒放了他們便是。來人,傳令把牛欄寨的百姓放出來。給他們吃食,當兵的願意投降的,也可以放出來。但所有富人和當官的,一個不放。餓不死,也得殺光!”
有人應聲去了。柳娘放下心來,頓了頓道:“兒呀,你就不問問那老混蛋的下落?”尕朵子長歎一聲,把頭伏在柳娘腿上,搖頭嘟囔:“算了,不問了。生死由他吧。”
柳娘冷笑一聲,冷冰冰地問道:“你是怕我老婆子為難?告訴你,老婆子一點都不憐惜他。老混蛋早就不在這了,早就官複原職,並且高升了。前一陣子給朝廷出了個損主意,禁鹽。又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尕朵子驚叫著打斷柳娘的話:“老娘親,你是說那個西北轉運使鄭文寶,就是他?天啊,同名同姓,孩兒怎麼就沒有想到呢。他可是坑害了不少人。萬能神保佑,讓他落在尕朵子手裏。咱一定零割碎刮了他!銼骨揚灰!”
“好了尕朵子,快給老娘親和柳條兒備飯吧,咱們都要餓死了。”蘆花嘟囔。尕朵子一驚躍起,一迭聲地呼喚:“來人,打水,備飯!咱怎麼把這麼重要的事忘了。蘆花,虧你提醒咱。蘆花,你真是咱的好婆姨!替咱找到了娘親,讓咱怎麼謝你呢?”蘆花抿嘴一笑道:“男兒膝下有黃金,你那三個頭,不是鄭重地謝過了嘛。別的,咱可不敢多想。”
尕朵子興奮地將蘆花一把拉住,拖到柳娘麵前,笑逐顏開地嚷嚷:“娘親,這就是你的兒媳婦骨匹蘆花。就等著你老人家給主婚呢!”“好好好!等娘親吃了飯,就給你們操辦婚禮。”柳娘努力高興起來,但卻忍不住地用耳朵去聽女兒的聲息。女兒吃盡千辛萬苦,卻不知終身何托,實在是令她傷心。尕朵子意識到了,鉗口不語。倒是骨匹蘆花機靈爽快,一把揪過神情淒慘的柳條兒,嘻嘻笑道:“這才是你的婆姨哩!你知道不,為你和老娘親,她跟爹爹反目成仇,挨了多少苦?鬼似地活著。要成親你也得跟她成親。”
“咋?你不嫁咱了?”尕朵子急了。骨匹蘆花笑而不答。柳娘聽明白了,笑逐顏開,哂笑道:“傻小子!真是傻人有傻福。也不知是你幾輩子修來的,掏換出這麼個好女子。她嫁,你也娶,她不嫁,你也娶,硬娶!”尕朵子惶惶不安地嘀咕:“娘親,咱蕃人可沒有搶親的規矩。”柳娘笑不可抑:“真是個傻小子。蘆花的意思,是讓你一馬雙跨哩!”
尕朵子大喜過望,望望骨匹蘆花,那真是梨頰微渦,仙姿玉色,隻知嘿嘿傻笑。再看看柳條兒,雖麵容枯黃,亦是朱唇榴齒、香嬌玉嫩的底子。忍不住又是一陣傻樂。
尕朵子一馬雙跨,娶了倆婆姨。沒費一兵一卒,借天之威,餓死了部分守軍,奪得牛欄寨。待花花率大軍趕到時,他已經掃清周圍障礙,揮師原州城下,準備攻城。
這時,李繼遷飛鴿傳令給千玉花花:千玉軍主,事情有變,暫緩攻打原州城。交軍與公主,撤到山裏暫屯。爾隨仁謙赴東京,助其援救沙狐兒。於是,千玉花花依令棄牛欄寨,將兵撤至月亮山,命公主代管。自己同劉仁謙率少數隨從奔赴東京。劉仁謙見李繼遷將機變百出的千玉花花派出,幫助自己,真是喜出望外,增加了十二分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