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讓你覺得,你娘,一直在你身邊,抱著你、保護你。」男人小心翼翼地舉起手,撫上慶蒔的亂發,那謹慎,像是怕又驚動了什麼可憐的小動物似的。

聽到娘,慶蒔呆呆的,任他替她溫柔地梳理亂發。

他怎麼會知道她想娘的心情?

他又怎麼會知道她現下最需要的就是勇氣,好麵對那要讓她窒息而死的困境?

男人又說:「以後,不會讓你再被欺負、再被犧牲了。你別怕了,慶蒔。」他籲了口氣,咽了口唾沫,很努力地堆起笑,想用這笑容安撫她的不安。「因為,我來了,來到你身邊了……」

這幾個字眼,讓慶蒔的眼睛終於對上了這個男人。她發現,這男人的眼睛很深邃,飽含一種可靠的溫柔。

看著看著,慶蒔掉出眼淚。

這男人到底是什麼來曆,她現在都不去想了,她隻想知道——

她真的,可以不被犧牲了嗎?不用再害怕了嗎?

這種承諾,一個陌生人的承諾,她能相信嗎?

她不知道、不知道,但是她想要相信,想要依賴。

這種又累又怕的生活,她不想再過了!她想要讓娘的香味,一直充斥在自己四周,讓自己有勇氣,有依靠,覺得自己還有人陪著……

哇地一聲,慶蒔毫無防備的,就在這男人的懷裏大哭了一場。

而男人好像什麼都懂,隻是靜靜的,像母親抱著孩子一樣,聽著她的哭喊。

他就這麼一直聽她哭、哭、哭……從嚎啕大哭,直到抽氣哽咽為止。

最後,等慶蒔的情緒穩定了些,他才悶悶地說:「好了,慶蒔,現在,能……放開你的手了嗎?」

慶蒔想起了,就是昨天。

昨日,一如往常,她像個什貨郎一樣,把所有在大柵欄街︵注一︶上買來的東西,全扛在肩上,帶回在喜雀胡同的家。

有二十斤的煤。

近日冬天極凍,她後娘怕冷,少不了炭盆。但後娘又想省去那給小驢車運煤的兩個銅板,所以慶蒔每天都得背回二十斤的煤。

有兩大陶鍋的糖蒜與甜醬什香菜。

後娘早食吃棒麵粥,一定要配那糧食街上著名的久醬園的醬菜,而且要求日日新鮮,所以慶蒔也得一次次吃力地抱回家。

有一長壺滿滿的熱豆汁兒。

後娘就愛喝這鐵門胡同裏的豆汁兒,絕不喝別的,她一樣認命的,來那遙遠的鐵門胡同的小攤,排隊買豆汁兒回去。

這樣的行程,幾乎是慶蒔每天都得跑的,不論晴天還是下大雪,絕沒有例外。

而這過程中間,又被多少狗仗人勢的歹人欺負,那更是慶蒔想都不敢回想的。畢竟這些人都知道,她是多麼不被疼寵的孩子,欺負一下,不會被說話的。

第1章(2)

慶蒔的父親王大班,在正陽門外的東邊、喜雀胡同裏經營王記油鋪。

慶蒔是王家的長女,但從七歲那年開始,她就不曾過過千金大小姐的生活。

她父親把她當成十個夥計學徒般在用,要她任勞任怨地做、做、做,一直做下去,好似要她做完這一生一世,還完什麼前輩子的冤債,才肯罷休。

她每天的狼狽樣,她都記得。

煤簍的粉屑,把她的棉襖弄得黑糊糊的。

褲子濕了半邊,因為背著煤簍的身子搖搖晃晃的,搖掉了半瓶熱豆汁兒,腿都給燙麻了。

卸下煤簍的腰,更是一時半刻直不起。因為……腰閃到了。

可她沒有因此而得到體諒。

天寒地凍的,回家後,她還是被後娘罰跪在垂花門外。

她激怒後娘的原因,是因為她回來遲了。背著二十斤煤的她,腳步慢,凍天把醬菜與豆汁兒都給弄霜了,搞得後娘完全沒了食欲。

但慶蒔不爭,她怎爭得過後娘呢?

這十年來,她隻是不示弱。

她是不哭的。

她覺得,要是哭了,就是對這些人示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