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來了。”魯格曼大叔低聲說,他略微轉頭,對同樣跪在他身後的男孩小聲吼道,“讓,你瘋了!快點把頭低下來,別讓那位大人看見!”
男孩收回視線,沒有回應魯格曼,隻是還是照他的話垂下了頭。
“今天又會是誰?”被稱作讓的男孩心裏想,“究竟哪一天會輪到我呢?”他心裏打了個寒戰,以往他一日日恐懼自己會麵臨被捆綁在上麵的那一天,但恐懼到了現在,已使他變得麻木,他甚至有種瘋狂的臆想,渴望著那一天的到來,好結束這難忍的折磨。
時間在一分一秒過去,圍跪在祭壇四周的村民們不安地等待著,終於到了某一刻,跪在祭壇上的那個人發出了聲音。
“時,時間到了--把,咳--那,那個祭品--帶上來--”
這是村長的聲音,一個垂老的無力的聲音,帶著難言的悲涼。
但讓感到奇怪,奇怪於他的聲音為何會充滿絕望,一個月前當他說出同樣的一句話的時候,他明顯要莊嚴肅穆得多,好似自己化身成了一位偉大的祭司一般,但現在他的聲音隻暴露出他的垂老,他的軟弱--
周圍有人發出隱秘的竊笑--
會是誰?讓環顧四周,卻一無所獲。誰會在這樣一個時刻心中不感到悲傷而能夠竊喜?
讓這樣想著的時候,從祭壇的一側,幾個人緩步走出,他們中間的那人個頭明顯要比其他人矮的多,那是一個女孩。
讓一眼就認出了她,那是倫娜,村長的女兒!
他終於明白了村長的悲哀以及村民們笑聲的緣由了,自私自利肆意欺榨村民的村長如今要親手將自己的女兒送上祭壇,或許這就是一種報應吧--
但--報應應該是這樣的嗎?這樣的過錯不應該屬於倫娜,她是那麼善良的人,宛若墜入凡間的天使,為什麼因為父親的罪惡就要將懲罰降給她?
讓剛想起身,魯格曼卻一手摁住他的腦袋,“臭小子,你想做什麼!”
“做什麼?當然是去救她!”他雙手用力撐著,臉被魯格曼的大力摁在地上,但即便嘴裏已滿是泥土,他也毫不示弱,“為什麼會是倫娜成為祭品,你們還有沒有人性!”
“這是村民們的一致決定,如果非要死人的話,那個該死的村長早就應該付出代價了!”
“要死就讓那個老家夥去死好了,為什麼要牽扯上倫娜,倫娜做錯了什麼?!”讓憤怒的想要大吼,但魯格曼用另一隻手捂住了他的嘴,他的聲音變得含混不清。
“倫娜那孩子沒有錯,誰都沒有錯,但沒有錯就能避免這一切?讓,遲早有一天死亡會降臨到你的身上,它們會毀滅你,不會因為你沒有過錯而對你心存憐憫--現在,答應我,好好看著,不要再胡鬧了,如果真的惹怒了那位大人,那麼或許一切就都完了。”
一個人的生命,和一個村子所有人的生命,這個十幾歲的孩子知道孰輕孰重,他隻得強忍著淚水,默默注視祭壇上的那個女孩被幾個村民用繩子捆綁在木樁上,等待即將來臨的命運。
為什麼她沒有哭呢?她應該哭的啊,她應該喊叫,咒罵,拚命掙紮才對啊!如同他昔日的那些不幸被選中的夥伴一樣,這樣才對!
可是沒有,年幼的女孩的表情是那樣從容,她的目光是那樣平靜地注視著遠方,注視那位大人即將出現的方向。
讓想象著如果自己被綁到祭壇上時會怎樣,會害怕得臉色蒼白雙腳亂顫嗎?他想著自己或許會強作鎮定,但絕對不會有倫娜那樣的平靜,那樣的淡然--他不由得有些羞愧起來。以前他總是害怕得不敢抬頭,但就在他剛滿十四歲的今天,他發覺自己忽然有了勇氣,雖然這勇氣相比祭壇上的倫娜而言實在有些微不足道。
祭壇上的村民剛剛打理好了一切,就急急忙忙回到了自己原先的位置跪下,將頭埋得低低的,不敢發出任何響動。
巨大而空蕩的祭壇隻剩下倫娜一個人了。
讓抬頭注視著她,注視她那同樣十四歲青澀稚嫩卻已經過分美麗的臉龐,年幼的他隻將這當作是善良,是善良的人天生所有的,倫娜是善良的,因而她是漂亮的,美的。
而倫娜,她注視前方的眼眸忽然向旁邊一瞥,正巧與讓的視線交織在一起,她衝他微微一笑,便收回了目光。沒有言語,或許她想對我說什麼。那就說吧,我願意聽,如同以往你拉著我,在我耳邊說著悄悄話一樣告訴我。沒人會阻止你,雖然他們也聽得到,但又有什麼關係?都到了這樣的境地了,說吧,告訴我,把你想說而不曾說的一切。
她也許隻是想跟我道聲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