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在震動,在顫抖,一道道傷口肆無忌憚地在它的皮膚上遊走,變得更加巨大,更加猙獰,隻是其中沒有血液流出。青翠的草地如同浪濤般翻滾,綠色被掩埋,底下的黑色泥土湧出,將一切覆蓋。樹木斷折,碎裂聲裏似乎還夾雜著它們的哀嚎。
毀滅--我的家園--不能容忍。她腦海裏的念想斷斷續續。
她還是不太適應思考這種行為,在儀式完成之前,在那些無法計算長度的年月裏,她隻需憑借本能和母親的指引就能輕鬆地生活。思維,或是想法,隨便那些低維生命怎麼稱呼,於她而言都無甚用處。那些日子真讓她懷念,與自己的家融為一體的日子,她可以注視家裏的一切,無論是常住的生命,還是那些突然的闖入者,她隻需要遵循自己本能的喜厭,來決定給予它們何種命運。
撒洛艾紮,她不太喜歡用那個咒語,雖然母親曾告訴她們,為了保證意誌的純粹,不受外界幹擾,可以用這個咒語驅逐任何自己討厭的家夥。她的許多姐妹遵從母親的指引,將自己的家園變得隻剩下守衛。但她不一樣,久遠的年歲以前,她就能察覺到自己與姐妹們的不同,雖然她也隻有本能,但麵對那些與她不同的意誌,她卻想要更深切地與它們交流,或許那對於意誌的純粹確實沒有好處,但她喜歡這樣,而且母親也沒有反對。
低維生命雖然脆弱,卻有與她們所不同的東西存在,那種她們不曾擁有的東西被某些低維生命稱之為情感。
聚靈--母親教導給她們的可以擁有情感的儀式,為了滿足母親的某些孩子對於這個世界的好奇。但母親也告誡過,危險的儀式,一旦完成意誌就將永遠被禁錮在某個物種之中,她們將徹底脫離原本的歸屬,母親將不再護佑她們。
她從未想過自己會有進行這個儀式的一天,如果不是一百年前的劇變,如果不是那些蔓延到世界所有角落的邪惡,她想自己也許會永遠呆在家裏,重複著沒有盡頭的觀察那些生命的生活。一切都無法回去了,心思裏突然湧出一種無比難受的感覺--這些之前她從不曾擁有的感覺也在告訴她--你將永遠無法回到過去。一百年的光陰,她能清楚地感覺到,在這短暫的一百年裏,她眾多姐妹的意誌不斷消失,遍布在這世間的河流、森林、大海的姐妹們因為那一百年前崛起的邪惡而麵臨末路,她卻無能為力,甚至自身難保。邪惡也找尋到了她,即便她已與這座森林融為一體,即便她的意誌還未現界,它們也能感受得到。她不得不使用撒洛艾紮,而就算如此,那些邪惡當中仍有一個,十分強大的一個,能夠擊敗守衛,真正威脅到她。邪惡逼迫著她,逼迫她舉行儀式,以肉體現界,以那種邪惡的肉體,那種被它們稱之為‘龍’的肉體。
如果沒有那個人類--
如同死寂泥潭一般的腦海裏冒出這樣一個念頭,如果它沒有把那個人類帶到她身邊的話,她也許早就在蘇醒後完成儀式具現成龍了,但是那個人類讓她改變了想法--不,不應該是想法,畢竟那時她隻有本能,那個人類的出現改變了她躲避死亡,臣服於邪惡的本能。看著那孩子的眼睛,感受著自他身上散發出的獨特氣息,她忽然本能地想要成為他的一員,或許這其中也有從前與這群生物接觸過的原因。在這世上生存的眾多生靈中,或許隻有人類才是那麼獨一無二,他們有獨特的言行,有千奇百怪的文化。一個人和另一個人幾乎沒有共同點,而她同她的姐妹們卻是按照一個模子刻畫出的,按照她們母親的模樣。
如果沒有那個人類--
比起所有人,他更顯得不同尋常,吸引她的不單單是他人類的身份,還有更具誘惑力的東西深藏在那具身體裏。她渴望用他的鮮血完成儀式,以那些血液聚靈形成的肉體絕對獨一無二,那正是她長久以來所追求的。
但她萬萬沒想到聚靈的代價會是這樣巨大,或者說,沒想到以他的血肉聚靈的代價會這樣大。痛苦太過強烈了,她的靈魂,她的意誌仿佛要被這新生的肉體撕裂一般,全身都像是在潰爛,在流血,雖然從外表看這具有著比新生嬰兒還要柔嫩的肌膚,有著比最美麗的女子還要動人容貌的身體沒有任何異樣,但是自誕生起就未曾受過一丁點疼痛的她卻被痛苦折磨得幾近死亡。
她後悔了。
做一個樹靈有什麼不好,母親愛護她們,不曾讓她們受丁點委屈。即便成為龍,做這個世上最強大的生物也總比當個瘦弱的人類好太多了。她痛得在地上掙紮翻滾,身上滿是髒亂的泥土和樹葉,從前她何曾被這些具現的物體沾染過?這些惡心的東西簡直要將她的意誌連同靈魂一齊弄髒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