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窩在後院的小廚房裏,認認真真地揉著麵團。灶膛裏,橘紅色火焰映得她臉上似有天邊紅霞,明媚柔和。小饅頭了結了與瓦片的私人恩怨,這會兒正抱著雞蛋坐在一旁喝甜甜的蜂蜜水。
“姐姐,這是什麼花,怎麼這麼香?”小饅頭撿起一片淡黃色的風幹花瓣,吐著舌頭問。
“這個啊是木樨花。”海棠歪著頭看向小饅頭,微微笑著說。
“木樨花,木樨……”小饅頭撓撓腦袋,小聲嘟囔著“我都沒有聽說過!姐姐,木樨花好看嗎?”
姑娘眯起雙眼“嗯,好看,特別好看。那句話怎麼說來著……臨風飄碎錦,映日亂非煙。嗯,對,就是這兩句,當年在金陵,師傅就是這樣說的。”海棠向來記性不大好,可這一段卻記得無比真切。
“師傅?是司命上仙嗎?就是那個大叔?金陵?金陵又是什麼地方?你們什麼時候去的?”小饅頭揚起臉,鍥而不舍地追問道。
“嗯,如今這一算,也該是八九百年前了吧……”
那一年是洪荒歲月中最平凡不過的一年,天上沒有聯姻嫁娶,凡間沒有朝堂更替,魔界也沒人惹是生非,鬼族也還安祥太平,似乎所有人的日子過得都還算湊合,不驚不怪,不好不壞。但這些都不重要,她隻知道,在那一年,她在司命身旁睡醒了。
夢醒是什麼感覺呢?海棠也說不清楚,隻是忽然覺得,夢裏冰蓮盛開,霧雪彌漫,夢裏真涼啊。
司命說,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司命說,姑娘你的故鄉在哪裏,
司命說,姑娘你是否還有家人,
海棠搖搖頭,這些她都不記得了。
司命低下身,眸子中似有萬千星辰閃爍,點點的全是淚光。他說:我終於找到你了。我帶你回家。
司命說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那我就叫你海棠吧。其實她覺得這名字簡直難聽得不行,但既然他喜歡這樣叫她,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隻是一個稱謂而已,有人喚著,終究是好的。
司命從來沒對自己講過他的名字。他不願意說,她就不去問。一個名字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她覺得他總不至於於哪天忽然走掉,忽然丟下她。
她對世間的所有了解,都來自他的心口相傳。有一次她問,司命,你說什麼是人世繁華。司命就帶她到古城金陵,那時的金陵還是皇都。
十裏秦淮畔燈火燦爛輝煌,朱紅色雕花樓台亭榭繞著長長河堤,夜半笙歌悠揚酒濃盈朱雀,烏衣巷裏滿滿的都是古籍珍奇。她以為,繁華人世不過如此而已。
可是司命偏偏把她領到一株木樨花樹下。深褐色的枝幹蒼老醜陋,可枝椏頂上卻開著極美的白色花朵,細小卻又明豔張揚。日光灑落,滿樹星辰,她這才知道,原來一朵花瓣,就是一場風塵。
司命說他很喜歡木樨花香,濃烈甘甜,似一場奇緣。她就悄悄采了一些洗淨晾幹,等到下次做糕餅時在餡子裏摻一些。司命很驚喜,她那時候就常常想,他救過她一命,給了她許多喜歡的東西,又帶著自己看過許多風景。如果他願意,她可以永遠陪著他,不為別的,就當還他恩情,為他做一輩子的木樨花糕。
一輩子到底有多遠,在我心裏啊,不過是從我夢醒到看見你的距離……
“姐姐,你怎麼愣神了,這糕再不取出來可都要糊了!哎呦,好燙啊!”小饅頭急火火地伸手去揭鍋蓋,一不留神被燙了個大水泡。
海棠這才回過神來,趕忙抱起小饅頭向他手上施了個清涼決,又熄了灶膛的火,把小巧的木犀花糕一塊塊乘在鏤金銀絲青玉盤裏。一時間,滿屋清香,溫軟盈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