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千日忘1(1 / 1)

海棠知道自己在做一場夢,夢裏紅塵千丈,無比熟悉的感覺,仿佛舊事一般,一幕幕斑駁泛黃遙遠極了,卻的的確確是個好故事,因為記不清而感到有些惋惜,於是不肯醒來想要繼續看下去。

去歲流光,千山遠歌,於此南柯一夢,夢境甚美。此間梵歌清揚,沉浮起落,管弦笙簫,亦幻亦真,可若論及此世何時,又是何世,海棠並不記得。

那幾年的自己不似如今這般,雖然同是愛極了那荼白的顏色,許久卻再未嚐試當日繁麗複雜的裙擺,能把這樣單薄的顏色穿出如此繁華的味道,定是厭極了大紅大紫的俗不可耐,又不肯淡粉淺碧的含蓄寡歡,於是驕傲的不可一世,凡事做到極致,也有可能歲月綿長,靜好無殤,於是凡事都能做到極致,就像美,就像風塵。便是眼見那一雙眼睛,時時微眯,淡淡地掃視,偶爾落在一處什麼有趣的上,也是莞爾,有時歡喜得緊,笑意隨性,爛漫盛開。

但海棠還是忍不住想,那時自己定是孤獨極了。冰雪樣的一雙眸子,冰雪一樣的容顏,冰雪一樣的性子,住在說不上名字的一處瓊樓玉宇之中,琉璃為瓦,白玉為階,諾大空曠的全是淡紅雪白色,遠看融入天地之間的大片曼陀羅花。那個姑娘與自己一模一樣的眉眼,隔著夢境睡在血紅的夕照中,許是晚霞過於豔麗,映得她雙頰緋紅,亦或美酒香醇,過於濃烈,她獨飲了太多。

趕上平日裏的閑散時光,海棠笑笑,因為看樣子,那時她多是閑散的,她時常斜倚在宮中的羊脂白玉雕花美人靠上,漫不經心地看著麵前的昏黃銅鏡,左手拖腮,右手在虛空中輕輕滑動,偶爾停頓,微微顰起雙眉,仔細看上兩眼。海棠眯起雙眼隔著夢境看向女子身前,銅鏡之中並無倒映出她絕世但略顯蒼白的麵容,卻是一幀幀山光水色風前月下流水桃花,海棠偏過頭來尋思半天,這物什恐怕是一件什麼稀罕寶貝。

《八荒傳》裏曾經記載,當年盤-古開天辟地,濁氣下沉為地,清者上浮為天,天地始分。女媧大神見天地寂寥,遂以土造人,之後千萬年裏,日頭東升西落,地上男耕女織各司其職好不熱鬧。不料共工蚩尤一戰毀天滅地,不周山坍塌生靈塗炭。女媧大神眼見哀鴻遍野人間慘劇,心疼萬千子民,惹下一滴眼淚,落入昆侖之巔,沉睡在秋水寒譚之下。原本這滴淚懷帶傷痛惋惜之感,又抱有怨懟懲戒之意,於是化作一輪現世明鏡,映照世間百態,可觀今是昨非。還有傳說,雪女之眼能從中看到未來。如果沒猜錯的話,這慧明昆侖鏡,正是她麵前這座。

如此這般,她便是雪女嘍。海棠想到這裏,駐足凝視著夢境中淡若秋霜的女子,忽然嚇了一跳。如若是旁時,她定會打個哈哈說自己素來喜愛神鬼故事,前世今生的看得多了,於是沉睡中昏昏沉沉的,便胡亂做起夢來。可她確信,這麼多年來她心思從未像此刻這般澄明過。她記得很清楚,雪女幻化自女媧補天後的第一場大雪之中,赤身裸體未著片屢,就像柔嫩的嬰孩。她自沉沉寒冰下睜開一雙淡藍色的眸子,夢醒時分正是夕陽西下,隔著冰麵,暮陽如血。她有些疑惑,不知道身在何時,又是何地,於是輕輕伸出右手食指,輕輕觸碰麵前的冰層,仿佛一道門,琉璃般在夕陽下灼灼生輝,一瞬間便緩緩碎裂打開。夕陽,是她在人世間目睹的第一道風景。

她天生自帶法力,稍加修行便可控製霜雪,慧明昆侖鏡自她幻化人形時便已出世,於是天之西南銀光大盛灼灼生輝甚是惹眼。

起初她並不知道這麵看似平常的銅鏡有什麼特別,直到一天從其中看到一處不同的風景,看到這個世界還有神靈妖精,魑魅魍魎,男人女人,走獸飛禽。她原以為,世間原本就是一望無際的冰川雪原。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山下的世界流傳著一個人人皆知的秘密。他們說,慧明昆侖鏡自西南麵世,隻要得到雪女之眼女媧之淚,就可長生不死統治八荒。這一幕幕,白伊在鏡子中看得清清楚楚,她有些奇怪,鏡子是自己的東西,能叫自己看一些新奇的故事,她很喜歡,是萬萬不能給別人搶了去的;眼睛也是自己的,沒有它鏡子便也沒了用處,也是萬萬不能給的,可是有人想要強搶怎麼辦呢。

那時白伊並沒有人的感情,不知何為寬容憐憫,何為愛恨怨憎。她是天生神女,況且在昆侖山這等清靈潔淨之地清修了數萬年,自然法力無邊。凡人清修,一向講究清靜無為,白伊覺得,這樣做是甚是有道理,因為凡是來人,不論鬼神,隔著她山門有百十丈遠距離,便全都被她打折了雙腿,挑了雙臂筋脈扔了出去,從無對手。如此看來,她的萬萬年清修沒有白為。

她是覺得,犯了錯就要受到懲罰,無一例外,懲罰輕重,便要由她來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