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皇現世的那一刻,葉歆瑤似卸下無邊重擔,右手下意識地鬆開劍尖,卻因修為被抽取一空,還得承擔逆天改命反噬的緣故,差點直接倒下。
正當她要聚攏所剩無幾的修為,凝出一支手杖支撐自己的時候,容與上前一步,扶住了她,隨即單膝跪下,右手指尖按在葉歆瑤手腕處,略略診斷一番後,便打算輸入自身精純修為助她療傷。
葉歆瑤反握住他的手,輕輕搖了搖頭。
容與見狀,眼中流露一絲悲慟之色:“你……”
“宸煌答應過我,他成為妖皇之後,立刻將這個世界保護起來。”葉歆瑤微微一笑,失去血色的麵頰上竟有幾分快意和釋然,“這世間之事本就難求兩全,我卻偏偏要做到兩不相負,少不得付出一些代價。”
她雖生得明豔照人,為人處世卻始終是淡淡的,拿回屬於自己的身份後更是漠然對人,高傲便自眼角眉梢裏溢了出來,隻讓人覺得尊貴疏遠,氣勢凜然。可如今,興許是擺脫了一直以來的束縛,又必須麵對離別的原因,她凝視著容與的眼神十分柔和,與這個清淺的微笑一映,又襯出了幾分難以化開,又無法對人言說的憂鬱。
容與注視著她,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葉歆瑤見狀,反倒笑了起來,她的笑容發自真心,卻沒能抹去眼底的憂鬱:“羲微不會讓我活下去,而我……我方才,雖是有意褫奪你的氣運,卻並無害你的意思。”
“我知道。”
“你……”
容與見她露出訝然之色,輕輕頜首,確認道:“我身聚人族大氣運,若修道必有所成,卻偏偏是劍修之身,為天道所忌。若我想再進一步,一是奪去你的氣運,憑此領悟世間法則,得到天仙之位;二便是舍棄一部分氣運,直到自己領悟劍之極致,成就劍祖之尊。”
葉歆瑤聞言,聲音就低了下去:“你既知曉這一切,自然能猜到羲微的用意——他煉化了你的三成氣運,用作對付我的殺招。倘若你不願擊殺於我,他便會催動符咒,我照樣難逃一死。如此一來,縱你心中再怎麼憤恨他的所作所為,但……”
“我也欠他兩次救命之恩。”
“他機關算盡,看透人心,我們的一舉一動皆在他意料之中。但這世間不僅需要‘智’,也需要‘力’,他羲微再怎麼智計百出,始終無法以一敵五,更沒辦法讓天仙和道祖成為他的傀儡。”葉歆瑤麵露嘲諷之色,又帶了些快意,“所以,哪怕他猜到我可能走到這一步,卻也無力阻止,頂多借妖皇誕生,妖族內亂,為人族謀取更多好處。”
容與靜靜地凝視葉歆瑤,沒再說話。
他很清楚,葉歆瑤早已將一切安排好,隻是需要一個傾訴者罷了。而宸煌……宸煌能阻攔天仙和道祖們的神念一時,卻沒辦法阻攔太久,若是現在不說,將來隻怕……
“阿容,我並非忘本,而是……”葉歆瑤輕輕閉上眼睛,艱澀道,“妖族縱有些大能對我千般不是,卻也有好些對我不錯的存在,每次想到他們曾滿懷期望,不惜折損自己的氣運和修為,隻為讓我誕生,我就沒辦法狠下心來。”
容與抱緊了她,聲音亦帶上了幾分痛處:“我明白。”
“我曾不止一次地想過,為什麼會是我呢?這世間那麼多人,為何偏偏我要承擔這麼多的艱辛和不幸,被迫麵臨這種抉擇。後來認真想想,發現世人多艱難,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苦楚,與我同一境地的存在許多,無非所涉之事或大或小罷了。”
“每當想到自己承載了一個種族的希望,被逼著和昔日的好友劃清界限,若非自己布置得當,便不得不親手殺死他們,我就忍不住對丹朱產生怨恨。但追根究底,又扯到羲微身上,再往深處想,羲微想讓人族崛起有何錯誤,妖族想保住天地霸主又有何錯誤?縱人族之間,同樣的膚色、語言乃至先祖,仍舊會有部族乃至國家的爭鬥,又何況……”
“隻是,我……還是會累的啊!”
容與沉默片刻,方輕聲道:“再累也要堅持下去,不能放棄。”
葉歆瑤微微一笑,歎道:“唉,你是不是忘了,我如今是鳳凰之身,而鳳凰,是會涅槃的啊!”
“涅槃縱能重得生機,但那……已不是你。”
“但……”葉歆瑤微微斂眉,過了許久,才很無力地說,“這是唯一一種讓我們都活下去的方式。”
容與凝視著她的眼睛,依舊如霜雪般冰冷,卻能讓葉歆瑤感受到屬於他的暖意,隻聽他堅定地說:“對我來說,生命,本就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這句話冷酷無比,涼薄至斯,能令任何一個聽見的人再也不敢接近他,葉歆瑤卻似乎聽見了世間最甜蜜的情話一般,喜悅和幸福煥發,美麗不可方物:“我明白。”
他不在意世人的生死輪回,不在乎自己存活與否,哪怕對葉歆瑤在意至此,倘若葉歆瑤一心求死,他也不會阻攔。所以在葉歆瑤褫奪他氣運的時候,他並沒有反抗,反倒將劍柄握緊了幾分,讓她更順利地做完這件事。對他來說,什麼人族大義,天理輪回,種族之爭,皆是束縛自己的枷鎖。身為劍修,當一劍破之,而非思慮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