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那時魚兒常常從水中躍出(3)(2 / 3)

然而愛情之後仍然是愛情。愛情的後麵是生活,是愛情的生活化。是分分秒秒、時時刻刻、日日夜夜、歲歲年年。愛情是點點滴滴、悲悲喜喜、平平凡凡。它是像生活一樣瑣碎,斑駁,折騰,日常,難以盡善盡美,也許盡善盡美了更讓人疲倦,更失落了奮鬥與咀嚼的五味俱全,更難以沉迷於似夢非幻。而且愛情是二萬五千裏長征,一個二萬五千裏加另一個兩個幾個二萬五千裏。它需要上雪山。它需要入泥沼。它需要飛奪瀘定橋。它需要穿過槍林彈雨。你低下頭來,再低再低,你趴在地上。你匍匐前進。你遍體鱗傷。它會遇到粗野和蠻不講理,它會遇到無端的旦夕禍福。它會遇到因無知而生發的氣衝霄漢,因嫉妒而生發的深文周納。

愛情不相信計謀策略。愛情不惦念利益。愛情不假裝誌同道合。愛情肯定會嘲笑男女雙打式的夫唱婦隨。愛情不相信小報告、誣陷,相知不相信黑材料。生活不相信因冷酷而製造的人為苦難,和因了胡作非為而產生的事與願違,還有因為牛皮太大而導致的喝西北風……你必須接受,你必須忍耐,你們必須互相鼓勵,你必須在饑餓中不忘記到館子裏點一個“烹大蝦”的菜肴,你應該平靜些再平靜些,你必須相信你的光明與信賴,歡樂與繽紛的底色。你知道你老了以後會回想這一幕一幕的一切,你希望你不會因為心口不一而羞恥,你也不會因為做過對不起自己心愛的人的事情而無麵目回憶往事。

愛情需要考驗,挑戰,艱難,壓迫。像風箏,手拉的線越是往下,風越是向側麵變化方向胡吹亂刮,然後才有了鷹、旗、蝶、屁股簾兒與風車的上升與扶搖。乘扶搖而直上青雲。貧賤夫妻百事哀,這是婚姻生活的最真實最古老最誠摯的銘心刻骨。即使在百事哀的情勢下麵,即使在歲月殘害了青春,老一套的對於駐顏無術的慨歎終於攫住了漸漸褪色的心緒的時候,仍然有青春的回憶,有花前月下,有影院的拉著手兒欣賞影片的甜美,有散步的輕盈,有劃船的涼爽,有共吃一盤餡餅,一人喝一碗綠豆小米粥的暖乎,有伏天信遠齋冰鎮桂花酸梅湯的清涼,有同坐火車的旅伴之樂,有同觀窗外的風景,有同賞王昆、才旦卓瑪、黃虹、寶音德力格、涅恰耶夫、尼基丁的含淚的讚揚。有送別,有重逢,有書信,有冒著破產危險、緊張得出了一身汗的長途電話,電報,還有詩,你是我的詩,我是你的歌詞。你是我生命的見證,我是你生命的欣歡。

曾經共同尋找早春的第一株小草,共同欣賞三月早發著的第一朵玉蘭。共同用臉和手接受這一年的第一次春雨。共同在山嶺的鬆樹下避雨,其實你們躲著的冒著的都是雷擊的危險。如果遭受了雷電呢?那也是人生,那也是愛情,那也是命運,那也是在天。那個年代讀過的台灣籍作家許地山筆名落華生譯的《二十夜問》的大團圓結局就是相愛的公主與駙馬在新婚之夜接受雷擊的超度。

共同乘坐當時認為豪華得不得了的捷克造大巴。當時稱捷克造的公共汽車是無頭大客車。還有德意誌民主共和國的鑽石牌倒蹬閘自行車。還有共同觀看的第一部影片,竟是莫名其妙的蘇聯產《山野的春天》,描寫格魯吉亞一個什麼山區的民族的搶新娘的風俗,影片改編自小說《薩根的春天》。然後去到了林下水邊,不停地唱了電影《內蒙春光》的插曲:“草兒喲青青,溪水長……抓去修工見麵難”,為什麼非要把已經獲得好評的影片更名為《內蒙人民的勝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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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奇怪,第一次在電石燈照耀下的水果攤上買了幾個梨,她卻不願意吃。後來才知道,她不喜歡梨與離諧音的含意。難道這一切都是真的嗎?有梨有離,有桑有喪,有桃有逃,有盜有道,逃之夭夭,盜亦有道。人們點點頭,說:“誰讓他少年得誌?”也許是命該如此,理該如此,客觀規律原該如此。你們早晚會嚐到這一切,罪與最,誣與舞,佳勝與夾生。

一個接一個的偶然,或然,可巧,誰知其理其詳其奧妙呢?必然是哲人的洞察,是大師的概括,是厚厚的書本;而偶然是凡庸的命運,是趕上什麼算什麼的沒有道理可講、沒有價錢可講的蹊蹺。必然是傾盆大雨,是山洪暴發,是大河奔流,偶然是一滴雨水珠,恰恰落到你的耳朵裏,引起了你的中耳炎,而你恰恰是一個音樂家,中耳炎了結了你的本國貝多芬的預期。必然是事後諸葛亮的找補,偶然是突兀的先驗,它絲毫不講道理。偶然是戲劇與小說,是靈感與信筆。必然是教授的講義:倫理學、曆史學、社會學。必然充滿了壯誌豪情,從勝利走向勝利,百戰百勝,戰無不勝。偶然才告訴我們事情不會是一帆風順,不是這邊,就是那邊,總會有一些差錯,有誤讀誤判誤斃。會絆跤,會骨折,會岔了氣。必然是安慰,是認了這壺酒錢,偶然是無解的悲苦,終於變成一笑了之。必然是無懈可擊的論文。偶然是荒誕的虛構。偶然卻又成了宗教,成了服從,成了難免抱怨的通知書和罰款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