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還不夠,你們還不夠,我們要償還幾千年的階級社會的孽債,我們理應為幾千年的剝削階級退賠擔當。鐵鍁才可親,鋤頭才可愛,背簍才貼身,鎬頭才頂用,騾馬驢牛,土石山水,蟲鳥花葉,哪一樣也比小資產階級們的酸溜溜嘁喳喳更健康更誠懇更動人更純潔更晶瑩剔透。
你需要的不是繁華的大街,是山裏的岩石。不是生產與收入的提高,是艱難疾苦的親曆。不是對於機械化自動化的幻想,而是臉朝黃土背朝天的土中求食。你需要的不是自以為是,而是自以為非,過去種種比如昨日死,今後種種,比如今日生。言而總之,哀兵必勝,置之死地而後生。未知生,安知死?未真死,隻可生。你就不能將就將就?
這是理論,這是激情,這是生活,這是手舞足蹈,這是醉拳,這是奇緣,這是中國發明的街舞,這也是文學的誇張與浪漫。這是口吐蓮花,這更是口吐驚雷,霹靂轟頂,分難解難。曆史的威嚴劈砍掄砸,誰能躲開?這是呼風喚雨,也是撒豆成兵。這是祖祖輩輩愛聽大戲的潛移默化,一張口就是大放悲聲。卻又是官方提倡著大喊大叫,也是徹骨痛切的真實。這是別開生麵,風雲變色,出乎意料,言之成理,雲霞遍天,新意盎然,敢說敢幹,出口就是侃大山、填大河、掄大錘、翻大天,大人虎變,難測愚頑。這也是曆史規律,不依人的意誌為轉移,是曆史的命令,曆史的客觀必然,順之則昌,逆之則亡,一昌一亡,善莫大焉,戲莫大焉,破悶解愁,趣味懸念,生正逢時,您趕上了點兒,您趕上了天翻地覆,風雷滾滾,把顛倒了的世界再顛倒它老家夥一個底兒朝天。
壯誌豪情撐破天,一天等於二十幾年,超英趕美就在眼前!更用不著怵蘇聯!你爹趕上了嗎?你爺趕上了嗎?你兒孫又能上哪兒去趕?剩給他們的也許是沒有出息的“小時代”,小兔崽子白吃幹飯!小子何德何能,趕上了大戲連台,大雨轟隆,大話撞宇寰,大路上九天,鹹與榮的焉!說來歸其你仍然享受欣賞,如誦名篇,如湧醴泉,“同幹一杯吧,我的不幸的青春時代的好友”(普希金),樂在其中,苦在其間,屁顛屁顛!過了這個村,您找不到這個店,紅店黑店花店黃店,過了這個高潮,你上哪兒找這樣的豐乳肥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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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況還有鯤鵬展翅,即使不夠九萬裏,也仍然是八千裏路好江山!砰砰砰砰,梆梆梆梆,鐵輪砸到了鐵橋邊,日月輪值在戈壁灘,我欲乘風西去,何愁那裏有什麼尷尬艱難,邊塞遙遠?隻喜歡苟日新、又日新、日日新,雪山冠玉,黃沙如金,紅柳胡楊,沙棗駱駝刺旋,大漠無垠,綠洲如錦,甜瓜如醉,季節河波濤滾滾湍湍。我們的生活比蜜甜,隨你窩囊廢才說什麼苦比黃連。我們是革命的老黃牛,千裏馬,老愚公,白求恩,劉胡蘭!小車不倒你就往前躥躥躥。我們的壯烈大無邊。我們的豪邁包著天。我們的聰明賽神仙。我們的煩悶不值一文錢。我們的激情倒海翻山。
隻是形勢發展得太快了,有時候你有點暈。有時候你有點喘,有時候你口中發幹。有時候你找不到真正的自己,是那個不通世事的小孩子嗎?是那個驀然警醒,一心獻身的少年誌士嗎?是那個勝利在握,真理在手,理論衝天,豪情翻番的少年得誌者嗎?是那麼才高八鬥,氣壯如虹,愛哭愛笑,愛顯擺愛煩惱愛激動的如魯迅所說的瘦詩人嗎?全亂了套嘍。
其實解放後的詩人都越來越胖,所以說是受苦的人個個把身翻。是那個轉瞬間變成了異己的階級敵人的罪該萬死、罪不容誅、罪有應得、登高跌重的倒黴蛋兒嗎?你是哪一個?哪一個是你的寒磣?哪一個不是你、不全是你、全然不是你、幹脆是你丟了你自己?
有時候你找不著北和南,日本占領軍,美蔣政權,香的臭的是蘇聯,又革命又錯誤的是小子,三下五除二的是祖國,勝利接著勝利緊接著受挫的是偉大的事業聲聲喧,黑貓鍘草,祖母西去,梨園隻有梨樹可絕不唱戲,終於唱了一出除三害的是哪一位?接頭暗號照舊,稀裏嘩啦,秧歌舞凱歌連連。然後你如醉如癡、如歌如玩、如書如戲、如起哄、如苦笑、如弄假成真、如網開一麵、如難得的盛舉、如千古奇冤、如河東河西,也不過是三十來年。一風吹過白茫茫無際無邊。如人生的奇顏奇遇奇書奇談,奇禍不妨變成奇葩,誰又能不鼓掌驚豔:歌唱俺們的奇誌奇思奇緣奇跡奇舉照亮了東南西北好幾方大好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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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暫時不必扯得那麼遠。讓我們尋找莊子的“道樞”:大道的樞紐,一個個同心圓的圓心、核心、軸心。讓我們尋找那個從失誤通向奇禍,從奇禍變成奇緣,再變成奇葩的成功之路正端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