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8章 你就是回憶中的那首情歌(3)(1 / 3)

嗬,唱歌,歌唱,歌曲是我們的心,我們的魂,我們的苦,我們的愛,我們的愚傻,我們的癡情,我們的豪邁,我們的粗暴,我們的沸騰,除了這裏你很難再看到這樣的人人唱,獨自唱,聚眾唱,吃酒唱,深夜唱,微明唱,飯前唱,飯後唱,唱唱唱唱唱,用歌聲證明著宣告著自身的存在與痛苦,自身的祝禱與夢境,自身的追求與犧牲,自身的熱烈與無奈。

你就是一首歌。所以我就是一首歌。生活就是歌。命運就是歌。愛情就是歌。失去愛情更是一首歌,當然。噩運就是歌。越悲慘就越有好歌。那麼失去了歌聲的沉默呢?那也是一首遠方的歌,無言的歌,無聲的歌,無邊的歌。歌才是永恒,歌才是生命,歌是我的一切,歌戰勝了也獲得了一切。

真正民間的(而不是高價歌星所演唱的)歌曲是快樂的淵源。如果說金錢或製造貪婪與肉欲,權力或製造壓迫與腐敗,才華或製造薄幸與得色(巧言令色),運氣或製造平庸與怯懦,那麼,我強調的是歌曲,歌唱製造的是痛哭流涕後的快樂。

了不起。在那個政治得熱火朝天的年代,在那個忽悠得天旋地轉的年代,在那個鬥爭得三魂出竅、二佛涅槃的年代,你走近了歌,你進入了歌,你洗浴了歌,你成活於歌,你保鮮於歌。你如果曾經死過或者半死過一次,你就是複活於歌,你防護於歌,你變成了,終於成為了一首歌曲。

你是歌曲,歌曲也是你。你歌唱了你心愛的女子。你們傾心於夏夜,傾心於大河之濱,交會於樹林,交會於開滿馬蘭花的草原之上,交會於青紗帳中。一個調皮的小問題:蚊子?蚊子咬怎麼辦?在蚊蟲成堆的地方你如何唱歌,如何相愛?嗬嗬,你們這些智商有缺陷的可憐人呀,難道歌曲裏有蚊子的飛動與吸血嗎?人間的吸血鬼越多,就越加需要一個歌的世界,那裏麵有黑夜,有河流,有美麗的眼睛,有焦渴的心靈,有思念也有甜蜜至極的痛心疾首,有駿馬,有長靴,有草原也有雷雨,隻是,當然,你當然明白,歌中的相會相愛當中沒有蚊子的插足。

然而,最終你沒有能夠得到那美麗的長著黑眼睛的姑娘,因為窮困,因為階級,你是長工,你是貧農,你是流浪漢,你上無片瓦,下不立錐。因為地主巴依別克色狼們看中了你心上的姑娘,他們壟斷了資源也壟斷了幸福與美好,他們永遠什麼也不會留給你。姑娘成了巴依的第四個小老婆,你每天以淚洗麵,她每天泣血連連。她試圖逃出魔掌,她當真找你來了,你當真與她出逃。你們頭頂星星月亮,陪伴沙丘紅柳。這是影片《阿娜爾汗》。這是永遠的經典。這是情歌的永恒的主題,這是意識形態的主打旋律。這就是歌。這就是男人,這就是革命造反,這就是情歌中反複吟唱的我願為你獻出生命,我的心已經變成了串烤羊肉羊肝。這就是連續的號啕大喊大哭大鬧,這就是天塌地陷河水倒流山崩土裂海枯石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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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還有許多的不測。這裏是地震多發區域。這裏龜裂的幹旱一樣嚇死你。小夥兒在大渠龍口改道堵水的時候失足跌入了激流,乃至是由於姓名帶有停止、站住、止下的含義在,而與沙石、柴木、秫秸等一起被推入急流閘水,有過這樣的事。小丫頭患了瘟疫,這裏有過鼠疫也發生過霍亂、天花、麻風和性病。有車禍、牲畜驚了傷人、騎在馬上卻掉落到山澗裏。野豬野狗野狼都咬過人。有爭水的群毆械鬥,好人和無辜,壞人和有辜都可能死於非命。有各種高高在上的裁判與酷刑。這裏並不是安樂溫柔小資小康之鄉。這裏有太多的挑戰、風雲、艱難險阻。愛情也遠遠談不上自由與舒暢,父兄、族長、老爺、百戶長,各種自我壓抑的習俗與禮法都比青春更強橫。人人都可以幹涉下一代人的婚配,人人都可以扼殺青年人的渴望。

寂寞要求愛情,秩序要求管控直到處決或者暗殺愛情。煩悶要求激越,激越的愛情不能會見,不能通信,不能擁抱,不能雲雨,最後的最後,在被壓榨殆盡之後,後的以後是歌曲,隻有歌曲,歌曲是絕望的哀鳴,是希望的彌留,是夢中的天堂,是最後的求生求愛求友求同情求憐憫,歌曲是最後的活過也愛了的證明,苦的證明,焦的證明,煩悶與激情的證明,歌唱要求拚死拚活搭上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