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2章 我又夢見了你(1)(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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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第一次,你到達了一個奇異的原點,一個巔峰。你開始了高山滑雪的那關鍵一躍,你準備了求婚、擊劍,接著是左輪手槍的決鬥,像萊蒙托夫、普希金、拜倫,還有十米懸崖的跳水。你飛翔在天空,像是從容微笑的就義。知道,你喜歡麵對與回應挑戰,即使心跳如擊鼓。

那是二十年前,那是一種縹緲的也是終極的困惑:你無法再分清是你還是不是你自己,你到底是誰,你究竟咋了,你何時能夠成為本來的本有的自身。你忽然想起,要去發現和實現你的更好,你的比好還好。你說得寫得比你自身更好?當然情書表達了你的最最美好的那一麵。愛情的美好在於它使人變得要愛、要被愛、要值得愛。你分不清現實與追求,回憶與遐思,小說與詩,短篇與長篇,散文與戲劇,理論與抒情,絕對的真實與盡興的幻象,結構的嚴謹與分崩離析的自由,渾然的一體與一步一個的腳印,尤其是本我與不無表演設計的今我。幹脆說,如麵對著你的另一個存在的雕像,你無法確定有還沒有,說了還是沒有說,出生了還是死過了。是雄辯還是無言,有聲?無聲?無聲勝有聲?回眸一笑百媚生,曲終人何處,煩悶與激情。

你屢屢做夢,你給自己的家打一個電話,接電話的不是別人,正是你的另一個心身,即另一個你自己。第二個你對第一個你說:“是的,我就是我,我就是你,你是不是不在?你在外邊。我是不是不在你身邊?我在你的早先的家裏。”

就是說如佛的無差、無等倫、無量壽、無有異、無彈窗、無上、無二佛出世、無數億佛、無九界十界眾生差別。一生萬象,萬法歸一。

那時文思澎湃像蒸汽機的高壓頂開了活塞、限壓閥,情緒洶湧像潮汐發出了電力百萬千瓦,想象如雲,詞語如海,情緒如星火燎原。力量的傳送帶動了大小齒輪的全麵飛速旋轉,高度的旋轉反而又均勻了平衡了保持了確定的坐標、圓心與圓周,呈現如靜止的點與圈的存在。極速則靜,超速欲超。在最佳的高速公路上行駛,開車的感覺與靜止時候完全一樣,如果車好車新底座有好的彈簧,時間與空間都已經為你寧靜致遠,取多用長,古井無波,坐化入定。於是你哭了:牛頓也解釋不清楚這宇宙的最初的一擊一推手的開始。

上帝就是一擊,道就是一擊,文學就是一擊,煩悶就是一擊。煩悶是對於上帝的呼喚,是對於文學、革命、運動的發力。眾妙之門,全在一擊,存在還是虛無?煩悶還是激情?飛翔如此開端,文學由此沉醉,成為主宰與永恒,成為生與生前,卒與卒後的永遠的證明與紀念。

心如湧泉,意如飄風,你發現了隻有兩個人,一個是莊子,他這樣描寫吃活人內髒的盜蹠。另一個人是誰?你們都知道。因為誰也找不到第二個。

至於陀斯妥耶夫斯基,他是心如反應堆,意如霹靂核爆炸。李白,心如明月,意如春潮秋泛。曹雪芹,心如泣血,意如織錦。雨果,心如絞肉,意如移山。契訶夫,心如滴淚,意如撫弦。李商隱,心如蕪園,意如秋雨……每到無奈的悲哀,我就會發現你,夢到你,隻有你,如我的你。

從哪裏來的?我從哪裏發現了你?那個秋天的銅管樂怎麼會那樣鑽心?秋天是銅管的奏鳴,冬天是二胡的呻吟,春天是弦樂的協奏齊奏,而夏天是鐃鈸鑼鼓琴瑟笙簫的悉數呐喊。銅號的光潔閃耀著凋落了樹葉的楊樹林上方的夕陽,夕陽在顫動,樹林在嗚咽,聲音在銅壁上滑來滑去,悲傷,如同折射出七彩光色的露珠。天打開了自己的窗子,地打開了自己的門戶,小精靈像一枚射上射下、射正射偏的子彈,一顆小小的子彈占據了也貫穿了全部秋天,全部世界,畫出了細密的折線,從蟬翼的熱狂到白菜綠葉上的冰霜,到我們的許多驕傲,還有並非沒有的屈辱。

原來人生的主導元素正像是爬上落下的音符,音符就像到處巡視的探頭。氣長氣短、高挺低回的號聲,突然的和諧與不和諧的揮手。人生是一個鼠標箭頭,你疑心自己並不是那個握著鼠標的手。即使你緊握鼠標,你仍然為將出現的畫麵而好奇、期待而又不安。你煩躁、疲遝、頓足、莞爾,而後沉默。還有白浪滔滔,彩霞飄飄,山石峭峭,碧海渺渺,往事杳杳。又有些更長遠更耐久的時刻,眼觀鼻,口問心,意守丹田。失眠升華為催眠、長眠以及無眠,天翻地覆抑或是槁木死灰,隨它去吧。呐喊嚎叫終究會變成哼哼唧唧的鄧麗君歌曲,月亮代表我的心?呸!狼奔豕突,非覺非知,何日君再來,果然再來了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