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3)

“妳說什麼?”歐陽無忌濃眉一擰,低聲問道。

“我不是你的柔兒。”

劉宛柔眼裏迸出金光,手指牢牢地抓著他的下顎,緊得像是想將他捏碎。

他看著她唇邊的笑,竟有些不寒而栗。

“我是鬼。”她睜大眼,聲調陰森悠長。

“妳是我的柔兒。”他說。

“你的柔兒眼如瞳鈴、麵目猙獰、驚恐駭人嗎?你的柔兒是個鬼嗎?”她咧出一口白牙,狂亂地低吼著。她拚命地搖頭,將虛弱的身子搖得七葷八素,而一頭糾結亂發被在臉上,更襯得她的臉色青白慘淡。

“誰告訴妳妳長成那樣的!”

他火了,扣住她的肩,不讓她再傷害自己。

“我自己看到的。”她嘻嘻一笑,眼淚掉了一顆又一顆。“好駭人啊……你不怕嗎?不怕嗎?”她的臉逼近他。

“我該怕嗎?妳是想告訴我——這金黃的眼,不是我的柔兒嗎?!這小巧的鼻,不是我的柔兒嗎?這甜美的唇,不是我的柔兒嗎?還是妳是要告訴我”

歐陽無忌驀然將手覆住她的胸口,而她則是低喘一聲。

“還是妳要告訴我——這顆心不是我認識的柔兒呢?”

劉宛柔一驚,抓開他的手,整個人縮到角落發著抖。

“我的柔兒不會懷疑我,因為她相信我不會改變。”歐陽無忌每說一句,就朝她逼近一分。

直到她的眼隻能看見他時,他將唇印上她的,卻被她推開。

“若真要嫌棄妳、真想離開妳,在妳昏迷的那半年,我早可以不顧一切地走開了。”他凝視著她。

“你可能是為了道義才沒走的……”她找了一個蹙腳的理由,因為不想承認自己的不是。

“一個從小跟著劉明蝠的人,需要講什麼道義嗎?”他問。

“如果不是嫌棄我,為什麼把我鎖住?”她尖聲問道,心裏就是煩躁、就是不安。

“妳才剛從另一個地獄被釋放出來,我又怎麼忍心鎖住妳?如果妳有心留意的話,門邊的牆上就掛一把鑰匙,妳隨時可以離開。”他說。

她盯著他,盯著他,盯到她再也沒力氣撐直身子,於是她被順勢擁人他胸前。

她揪住他的衣領,把呼吸埋人他的頸間。

“無忌大哥無忌大哥無忌大哥無忌大哥……”她不停地低喃著。

“我在。”他下顎頂緊她的發旋,認真地響應。

“無忌大哥……劉明蝠……”提到這名字,她仍不免驚跳了下。“他真的死了嗎?”

“劉明蝠死了,我和沉拓野的劍同時刺死了他,當時妳也在場的,記得嗎?不隻是妳我,還有許多人都親眼看見了他的死亡——沉拓野讓人用火葬了他,他現在隻是一杯塵土,再也不會是我們的夢魘了。”他說。

“會不會他根本沒有死,然後又找人來陷害我們?會不會我最近吃的東西都有毒?”劉宛柔猛然抬頭,揪住他的手臂,金眸再度泛上驚慌。

“柔兒,不要胡思亂想。”

“我沒有胡思亂想……”她咬著自己的手指,心情煩亂地隻想找人吵架。“你以前不會說我胡思亂想的!你喜歡外頭那個叫你歐陽大哥的女人,對不對?”

“我連她的名字都記不清,何來喜歡之有?”歐陽無忌捺著性子安撫懷中不可理喻的人兒,並沒有發火——因為能和她吵架已經是一種幸福了。

她活著哪……

“那她們為什麼討厭我?”她的聲音恢複成孩童時期的稚氣,倦眸緩緩地閉上。

“她們隻是送食物來給妳,她們沒有討厭妳。”他壓低聲音,大掌拍撫著她的背。

“你不懂……她們討厭我……她們說我是鬼。我不是……不是啊……他們不懷好意……他們會罵我、拿石頭丟我……”回憶和現實交疊,她喃喃說著,意識漸漸模糊。

垂下手臂,她倦極地打起盹來。

“倘若她們說妳是鬼,那隻代表她們心裏有鬼。因為妳和所有人一樣,是個普通人。”

打橫抱起她,他不停地在她耳邊說著,直到將她置於榻上,聽她呼吸聲漸沉,他才停下。

擰了條毛巾,他輕擦著她汗濕的臉龐。

怕她沒吃飯又虛了血氣,他拿了一顆養生丸讓她含著。

她仍然蹙眉而眠啊,可她還年輕,還有一輩子的時間要過哪。

他想帶她看盡天下,隻是啊……

一來她身子仍然薄弱上來她的命是範姑娘救活的,而她先前能撐下這具軀體,靠的也是魏無儀的金錢。這些恩情,他無法置之不理。

這才是所謂道義啊。

在他可以隨心所欲地離開之前,柔兒該在這裏安身立命的。他要給她一個家,而她該有個人陪著解悶、陪著習慣這人世間的一切。

也許該提一刖讓他物色的那個丫頭王娃進來陪她了。

歐陽無忌躺上榻邊,側身麵對她,將呼息吐納至平靜後,他閉上了眼I等待是他此生最難熬的痛苦,而今她已經醒來,便沒有什麼會讓他痛苦了。

更夫敲更的聲音在夜裏幽長地響起——一更、二更……三更。

劉宛柔緩緩睜開眼,如同過去的那些夜裏,她仍無法一覺到夭亮,總是會醒來,為了某些連她都不知道的原因。

今夜,她沒有躺著等到五更時才又倦極地睡去。

她輕手輕腳地坐起身,就著昏暗的月光,看他的眉、看他的臉、看他額上那道烙刻得那麼深的抬頭紋。

她踮著腳尖跨下床榻,未察覺他的背影極其輕微地一僵。

走到門邊,她仰頭看到那把高懸的鑰匙,情不自禁地低歎口氣。

他是上輩子欠了她多少債啊,這輩子竟要受她這麼百般折騰。這情啊……夠她還上三生三世了。

開了鎖,不小心發出些許聲響。

她警覺地看了床上的他一眼,猜忖他也許是累了,所以連這聲響都沒有驚醒他。

屏著氣將門推開一小隙,瞧見圓月當空,她不由瑟縮了下身子。

月圓了!

舉步不前,她倚著門扉,偷覷了月亮一眼。

今晚的月柔柔地透著銀亮上局懸在黑夜之中,映得屋旁一池碧水問著清璘綠光,煞是好看。

怎麼月兒似乎……是挺美的東西呢?

於是,月光之下,她鼓足勇氣踏出屋子。

大宅大院,她是熟悉的,卻不曾這麼無所事事過。

沒有蠱毒、沒有謀殺、沒有那些野心罪惡了……那她該做什麼呢?!

輕飄飄的腳步穿過一道回廊,數盡回廊上的燈籠後,她的指尖又拂過柳樹,隨著一排的綠,跨上一座建在水邊的涼亭。

“嗚……”

一隻金黃色的小狗比她先到。

小狗看了她一眼,仍然縮在角落發著抖。

劉宛柔徑自找了個位子坐下,也沒去理會牠。她抓過一束柳枝,吮去葉上的凍露,聞著上頭的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