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上班時間到了,樓道裏陸續地響起男女皮鞋踩地的"嗒嗒"聲和開門關門的"砰砰"聲。他這一層樓上,除了幾個台長外,還有辦公室、財務科、研究室、政工科、活動中心、兩個小會議室。雖然他上任後還沒召開全台職工大會,也沒對紀律作風提出過要求,但大夥似乎很自律,上下班堅持得比較正常,似乎是久已形成了的良好習慣。張鎮清楚,大夥也是處於觀察新台長、謹慎自己言行的階段。一般地說,一個單位,新官上任,大夥心理上都也有種微妙的變化。大多數人希望打破原有的利益均衡,建立新的利益分配平衡秩序。
所以呢,過去的既得利益者心中惶恐,生怕被反對者在新官那裏告一狀,生怕被新主人另眼相看甚至上來就產生惡感。於是他們變得謹小慎微,在新官麵前卑躬謙虛,在大夥麵前也顯得和氣友愛。即使過去得誌時那般狂傲昂首俯視的人,如今也會見人就耷拉下腦袋,低下眉毛,順下眼睛,完全一副夾尾巴做人的樣子。而謀求利益者呢?自然在大夥麵前表現出積極向上的精神麵貌,在新官跟前表現出躍躍欲試的幹事業的勁頭。這兩種人的表現,又直接影響了大多數人的心態和情緒。於是,就會在新官上任之初的一個時期裏,出現一種短暫的安寧狀態。張鎮對這種現象深有感觸,所以他把開拓局麵的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了這次
改革上。他也明白,全台上下也對新台長的改革抱有很大的期望值。他還清楚,這頭一腳踢不響,往後他再折騰,可就費牛勁了。
張鎮把自己的修改意見寫到了幾張紙上,然後打總編室的內線電話找張立。正好是張立接的,一聽台長找她,急忙把脫了一半的羊絨大衣重新穿好,快步走出辦公室。想到這個時間段電梯正忙,她就拐進樓梯,"嗒嗒"地朝上爬去。從五樓到台長的十樓共是五十五個梯階,張立僅用了一分鍾。她感覺有些氣喘,便深吸了一口氣,平緩了一下心跳,然後敲響了台長的門。待張鎮說過"請進"後,她滿臉掛著微笑,身姿挺拔地走向台長的大辦公桌。
張鎮把欣賞的目光收回腦子裏,臉色顯得莊重了。他把草稿遞給站在對麵的張立,說:我看過了,很好!你真下了工夫啊!張立臉一紅,說:張台誇獎了!張鎮又遞過去自己的意見,說:把這些再揉進去。張立急忙接過,就勢坐到了對麵的椅子裏,低頭認真地看起來。
張鎮點燃一支煙,靜靜地注視著張立那黑黑的長發、潔淨的額頭和俊秀的臉蛋。他今天忽然發現,張立左臉頰上有一顆小黑痣。他依稀記起在什麼書裏看到過關於臉痣的解析,好像說,女人臉上這個位置的痣,主自信和思維敏捷,還主善駕禦男人,並且還主性欲旺盛。那書上好像還說過,臉頰有痣,小肚子或腰胯部位大都還有一顆痣,相互對應著。
正胡亂想著,門又敲響了,張鎮急忙說了句"請進!"辦公室的收發員小李抱著報刊進來。她默默地把報刊放到辦公桌上,朝張鎮淺淺地一笑,又輕輕地走出去並隨手帶上了門。張鎮打開報,見裏麵有幾封信,就拿起來看封麵。頭幾封,一看來信封麵,就清楚又是那些什麼單位在什麼山水之地舉辦什麼研討班之類的邀請函,和什麼出版社結集出版什麼大型叢書的所謂邀稿信。這類研討班和這種叢書,其實就是為了收錢。因寫了台長收,台長的紙簍也就成了每天這類信件的最終墓地。張鎮連拆也沒拆,就把那幾個牛皮信封丟到了紙簍,然後看最後一封。信封是郵局那種普通的白紙信封,沒有落款,隻寫了"張鎮台長親啟"。又是觀眾來信提意見?張鎮接到觀眾來信提意見的信多封了。他拆開信封,抽出裏麵折疊的兩張紙,粗一瀏覽,心裏一震,又急忙把信折好插入信封,平靜地對埋頭看他意見的張立說:好,你拿回去理順一下,打出來,周一給我。張立就把草稿和意見一卷,直起身衝台長微笑著一點頭,說了句我去了台長,就挺拔著身段走了。
張鎮把門鎖死,又抽出了那信。信裏寫到,周明春和廣告部主任潘虹幾年來大肆貪汙廣告費,采取的手法是:多收客戶的錢而少入台裏的賬;私自多播廣告次數和時間,中飽私囊。幾年來大約貪汙六百萬元。信的署名是:有良心的知情者。信裏還具體列舉了幾個大廣告客戶的播出量和實際繳費數據。張鎮把信鎖進抽屜,重新點燃了一支煙,仰到了椅子裏沉思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