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不停蹄,一路出了城,往西直去,我時不時會透過車窗前後張望著,留意有沒有人追來。駕車的是個五十來歲的老伯,路上無聊,他邊趕著車邊問道:“小姑娘,你咋一人跑去羌州呀?”
那口音帶著很濃的鄉土味,樣子看上去很憨厚,儼然是個老實的農村人,於是我便有一句沒一句的跟他搭起話來。老伯姓王,三個兒子都在兩年前戰死沙場,留下孤兒寡母,不得已,他一把年紀還要給人駕車,賺點生計糊口。縱然如此,老伯卻沒有怨天尤人,反而樂觀知天命,“路是他們揀的……”他語氣輕鬆地說著,本來,他的幾個兒子以為從軍很好賺錢,想不到錢沒賺回來,命卻丟了……
聽他說著,我突然想到一句話:十四十五上戰場,手執長槍,低頭淚落悔吃糧。當奮戰沙場之時,他們可曾後悔過?可曾想過家中孤苦無依的老人?有時,我真是無法理解這世道。為何要打仗?和平共處不好嗎?
聊著聊著,又過了一個多時辰,臨近傍晚。那瘋子給的時限也到了,我心情不禁緊張起來。這時,馬車彎向另一個方向,因為我是下午出發,夜路難走,本來沒人肯走這一趟,是老伯好心建議,他家就在邊境附近,夜晚到他那落腳,等天亮再趕路。雖然我有些擔心,不過若留在江陽城裏,難保再被那瘋子找到,唯有賭一賭了。
幸好,老伯沒有騙我,沒多久,馬車駛入一個小村落,一眼已望盡,矮矮的茅草房一字排開,約莫有七八戶人家。每家每戶屋子旁邊都堆著幹稻草堆,半人高的籬笆圍著的一小片院子裏,有幾隻雞在自在地走著,啄著食,不知哪戶人家的黃狗耳尖地聽到了動靜,吠了幾聲。一下車,已經有幾個五六歲的孩童迎了上來,圍著老伯親切地喊著:“爺爺,你回來了。”幾對烏溜溜的眼睛也好奇地打量著我。老伯摸著其中兩個孩子的腦袋,笑眯眯地對我說:“他們都是俺的孫子孫女兒……”
晚上,王老伯的媳婦兒特意煮多了兩道小菜,炒土豆,大白菜。 “你甭客氣,多吃點……”說話的是王伯大媳婦──桂嫂,她邊說邊不停夾菜到我碗裏,我不好意思地道著謝。雖然隻是簡單的清茶淡飯,卻是令我感動不已。看著他們滿臉的笑容,熱情地招呼我,我忽然有點明白,什麼叫知足常樂。之後,他們還特地騰出一間裏屋給我休息,盛情難卻,我也隻好感激地接受了。
村裏的夜晚份外寧靜,時值月末,天空黑雲密布,遮蔽了所有星光。我躺在板床上,望著半掩的窗戶,想到那瘋子此時可能已派人在找我了,心裏便隱隱有些擔憂。隔著布簾門,隱約聽到輕微的鼻鼾聲,是睡在外間的桂嫂所發出的。雖然我想打起精神等到天亮,可奔波了一下午,早就疲倦了,過了一更,睡意漸漸湧了上來,再也撐不住,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姐妹相殘,痛失骨肉,無助地看親人離去,這些滋味如何?”
那模糊的身影是誰?為何聲音是那麼冰冷……
“由這一刻起,我不會再愛你了……”
女子淒楚地說著,聲音滿載絕望,心在抽痛,痛得快要碎掉了!她緩緩轉身,當看到她的臉那一瞬間,我猛地驚醒。
原來是夢。我大口喘著氣,抬手擦了擦額角的冷汗,卻摸到臉頰也是冰涼一片。這三年來,極少做夢,今夜為何會夢到如此奇怪的情景?恍神間,隱約聽到馬蹄聲,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聲音漸漸變得清晰。我心一驚,慌忙起身,靠在窗口,豎起耳朵聽著,可那聲音卻嘎然消失了。
難道是我聽錯?猶豫了片刻,決定出去瞧瞧,為免驚動桂嫂,我翻著窗戶到了外麵,還好這草房子的窗戶開得很低,輕鬆便爬了出去。挨著牆角,摸黑走了幾步,突然聽到輕微的“咯吱”一響,有人!我心一驚,立刻閃身躲進一旁的草堆後。
烏漆抹黑,什麼也看不到,卻感覺到有幾個人越過籬笆,我屏息凝神,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兒。隨著輕微又急速的幾下敲門聲,門開了,“是她嗎?”
說話的是其中一名男子,聽那聲音,好像是黑無常,接著,有人回答道:“是的,就在裏麵。”那聲音,是王伯!他早有預謀?夜晚他們還跟我有說有笑,那全都是虛情假意?一陣心寒,難怪那瘋子信誓旦旦地說放我離開,原來他早布下了陷阱在等著我。心裏難過不已,可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我極力斂回心神,趁他們走進屋子的時候,拔腿跑往屋子後麵的馬槽。
兩匹馬兒聽到動靜,受驚地嘶叫著,顧不得其他,我胡亂解開栓著它們的繩子,然後用力一拍馬屁股,它們便立刻衝了出去。而我找了個地方躲了起來,希望馬兒能混淆他們的注意力。下一刻,隨著一陣急切的腳步聲,有幾個人走了過來,其中一人點燃火折子,那微弱的亮光打在他的臉上,果然是黑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