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海上,一隻烏篷船正朝著海中央緩緩劃去。

我同風華一個坐在船尾一個立在船頭,相互寂靜無言。

海上有風拂麵而來,細細微微地吹著,輕柔得叫人發醉。仔細算來,現下也應當到了人間三月了。我記得,從前在浮香山修習之時,每到這個時候山上便成片成片地開著野桃花兒。自浮香山山頂往下遠眺,入目處盡是嫣紅遍野;站在頂處深深地吸口氣,便能聞到空氣中彌漫著的桃花兒的香甜氣味兒。

那時候,我常常從大雪紛飛的日子裏便開始期盼,期盼來年三月的暖陽和嫣紅的桃花兒。期盼著在那樣的日子裏,華九浮突然睜開了眼睛,搖著他那把扇麵已經發黃的無字白扇,站在那株開得最好的桃樹下,淺笑盈盈地望著我,對我說,你瞧,這是多好的春景。

然而,這樣好的畫麵,我等了三十年,終究是沒等到。後來,我帶著他離開了浮香山,我們便再也沒見過那樣絕美的景色。往後的時間如同風一般地迅速穿行而過。漸漸的,我的記憶開始模糊起來。我記不清浮香山上的桃花兒長什麼模樣,記不清桃花兒的氣味是如何感覺,更加記不清開得最好的一株桃樹長在什麼地方。很久以後,我甚至開始分不清那樣的景色到底是現實,還是我臆想出來的一個夢。那一刻,我忽然覺得自己很悲涼,也替華九浮悲涼。在青春年少的時候,我們將時間盡數花在了那些不著邊際的事上,我們勾心鬥角,爭權奪利。我們浪費了自己生命中最好的年華,亦辜負了身旁最美的景色。末了,腦子裏隻留下那抹影影綽綽難辨真假的嫣紅。

在浮香山裏,山主查我課業時曾批了幾個大字給我,原文如何我已記不得了,細細想來,大抵是說我塵緣難洗,一身世俗之氣,嫌我汙攪了浮香山的靈氣。許是這個緣故,從踏上九重天的第一天起我便不大喜歡那個地方,我總覺著那裏每一年每一日每一個時辰都是相同的,亙古不變的,永遠隻有那番光景。待得愈久,便叫人愈加麻木健忘起來。我猜想這大抵就是天上那群老神仙記性不好的根源了罷。

烏篷船順風而行,不多時便到了海中心。

我收回不知飄至何處的神識,站起身來,施法結了個印,接著劃破手掌,讓血滴進印中。那血便似有了靈性一般,化作條活蹦亂跳的紅魚直往海裏鑽。

“以血為鏈的血印之法,這是鳳凰一族的禁術。”風華低頭望了望水裏的紅魚,又轉眼望了望我,深色複雜道:“你是從何處學來此術的?”

我從懷裏拿出避水珠,嗤笑道,“風華帝君真是見多識廣,果然在鳳凰山上沒白呆呀。不過此等邪魔妖術帝君還是少關心為妙,否則哪天練得走火入魔了——那可是飛禽界的一大損失啊。”

風華聞言臉色鐵青,取出自己的避水珠,抿了嘴不再說話。

“帝君,可跟好了,這長生海下的海水流勢變化極快,若是一個大意跟丟了,我可不負責把您找回來。”語罷,我追著那血印化成的紅魚縱身跳入海中。

風華亦緊跟我身後。

長生海下分為三層海域。初下海時,海水無比的純淨清透,各色魚蝦自由自在地在水裏暢遊。我們隨著那尾紅魚十分順利地遊過了第一層海域。到了第二層,海水突然變得渾濁起來,魚蝦海產們也沒了蹤影,原本開闊的視野倏爾間狹隘了許多,隻能靠著紅魚身上微弱的光芒來辨別方向。我原本便不通水性,遊到此處難免有些吃力,轉頭看了看風華,估摸著他本體是崇明鳥,想必更加不習水域,卻沒想到那廝仍舊是神色自若,全然不見疲態。看來風華帝君的頭銜倒也不是白得的。